地底的震动像心跳,一下一下,从脚底爬上来。沈清梧跪坐在镜阵边缘,指尖还压着最后一笔血符,手腕空荡荡的,风一吹,袖口晃得厉害。银铃没了,连灰都没剩下,可她右脸那道疤却烧得更狠了,不是痛,是胀,像有东西在皮下鼓动,要破出来。
她没动,只是把算筹横在膝前,轻轻一转。
“不是幻象。”她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面,“是地脉在应。”
裴九渊靠着石壁,喉结动了动,玄色鹤氅裹得严实,可肩胛处的图腾仍在发烫,烫得布料都泛出焦味。他没答话,只将雄黄粉抹在指节,一寸寸压进掌心。心口那道螣蛇纹像是活了,缠着经脉往上爬,可每次想探出命格,就被一股反力狠狠撞回来——不是外力,是自己的命在拒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底己浮起一层青雾。
“东南三步,有门。”他说。
沈清梧没问凭什么,也没看他。她撑地起身,膝盖一软,却没倒。袖子里滑出半片烧焦的钗头,海棠形状,边缘卷曲发黑,像是被火燎过又泡了水。她低头看了眼,没捡,只用算筹尖挑了挑地缝,血珠顺着纹路渗进去,像墨滴入宣纸。
地底的震动变了。
从杂乱无章,转成三短一长,再三短一长,像某种倒计时。
“《连山易》第三十七卦。”她低声道,“棺启。”
话音落,脚下石板忽然凹陷,八面铜镜同时倾斜,镜面朝下,映出地底裂开的缝隙。一股冷风从下往上涌,带着陈年棺木的沉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裴九渊咬破舌尖,血雾喷在掌心,猛地拍向地面。
“开!”
雄黄气炸开,像一道金线劈进黑暗。裂缝骤然扩大,露出向下的石阶,阶壁刻满星轨,却全被一道红漆封住,漆未干,还在往下滴,一滴,两滴,落在台阶上,竟发出“叮”的轻响,像银铃。
沈清梧盯着那滴漆,没动。
她知道那不是漆。
是血。
她抬脚,踩上第一阶。
石阶承重的瞬间,整条密道亮了。不是火光,是棺钉——尽头那具黑檀棺的钉头,泛着幽蓝的光,七颗,排成北斗残形,缺了最后一颗。
“北斗不全。”裴九渊跟上来,声音压得极低,“葬的是不该活的人。”
沈清梧没应。她右脸的疤又跳了一下,这次,血从疤痕边缘渗出来,一滴,落在算筹上。算筹银铃虽失,可那根缠绕的丝线还在,沾了血,竟微微震颤,发出极短的嗡鸣。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棺在等她。
是她在应棺。
两人走到棺前,距离三步,停住。棺身无铭,无纹,可那北斗钉位却与钦天监秘葬规制一致——只有皇室近支,或钦天监叛徒,才配用这种钉法。
裴九渊抬手,指尖在棺面虚划。
“阴气凝而不散,内有活气残留,但……”他顿了顿,“命格全无。”
沈清梧蹲下,算筹轻点棺盖接缝。
“不是没命格。”她声音很轻,“是命被替了。”
话音未落,棺盖“咔”地一声,自动滑开。
没有腐气,没有尸臭,只有一缕淡香,像是西域的忘忧草,又混着一点墨香,像是旧书页晒过太阳的味道。
棺中躺着一人。
七皇子。
面色如生,唇色红润,像是睡着了。可他颈间缠着一圈东西——沈清梧一眼认出,是她腕上银铃的残片,边缘卷曲,铃舌断裂,却仍死死扣在皇子喉间,像一道锁。
更诡异的是,他胸口在起伏。
一下,又一下,规律得不像呼吸,像被什么操控着。
裴九渊闭眼,指尖在空中轻敲,二十八下,按星宿位排列。敲到最后,他猛地睁眼,瞳孔收缩。
“不是活人。”他说,“是傀。”
沈清梧没说话。她伸手,指尖将将触到皇子手腕,忽然——
“别碰!”
裴九渊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盯着皇子颈间银铃残片,声音发紧:“那铃……是引命蛊的壳。”
沈清梧却没抽手。她看着皇子的脸,忽然道:“他没死。”
“他比死还糟。”裴九渊冷笑,“这是替身棺。有人用他的躯壳接星轨,把他的命格抽出来当引子——就像你娘当年用的连山卦阵。”
沈清梧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裴九渊没答。他盯着棺内,眼神冷得像冰:“这棺,是活葬。真正的七皇子,早就死了。”
沈清梧没再问。她慢慢抽回手,从袖中取出那半片烧焦的海棠钗,轻轻放在棺沿。钗头朝内,像是某种祭礼。
就在这时,右脸疤痕猛地一烫。
她低头,看见自己滴落的血,正顺着棺沿往下流,流到那北斗钉位的最后一颗上。血一沾钉头,整具棺木“嗡”地一震,钉光全亮,竟在空中投出一道星图——七点星光,其中一点极暗,却被金线牢牢锁住,另一点被蓝光缠绕,星轨扭曲。
和镜阵最后显现的一模一样。
“星轨没停。”她喃喃,“它在走。”
裴九渊盯着星图,忽然抬手,一掌拍向棺盖。
“合!”
棺盖猛地闭合,星图瞬间消失。可就在闭合的刹那,沈清梧听见了——
“咚。”
不是从棺里。
是从地底。
又一下。
“咚。”
像是另一具棺材,在下面,被人敲响。
她猛地回头,看向密道尽头。那里本该是死路,可此刻,石壁正在缓缓升起,像一扇门被推开。尘土簌簌落下,露出一口石棺,通体青灰,棺面刻着一行小字。
她走近,算筹轻刮。
字迹浮现。
“忠勇侯府庶女,沈清梧,生辰:永和七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
她的呼吸停了。
那是她的生辰。
她的棺。
棺面无钉,无锁,可那刻痕深得像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出来的,每一个笔画,都和她右脸疤痕的走向一致。
裴九渊站在她身后,没动,也没说话。他只是盯着那棺,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袖口,二十八下,又二十八下,像在数命。
沈清梧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右脸的疤就烫一分。她抬手,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伤疤彻底暴露在幽光下,像一道钥匙。
她伸手,抚上棺面。
冰冷。
可就在指尖触到刻字的瞬间——
“噗!”
一道血箭从侧壁飞出,首射棺面。
沈清梧猛地回头。
李鹤亭站在密道入口,胸口插着一把短刃,刀柄还在颤。他左手握着刀柄,右手却死死按在心口,指缝间全是血。他没看她,只盯着那口刻着她生辰的棺材,嘴角扯了扯,像是笑。
“找到了。”他说。
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淌,滴在棺面上,竟不散,反而顺着刻字的纹路游走,像活物。一滴,两滴,三滴……最后,所有血珠聚在“七月初七”西个字上,忽然炸开,化作一道星图——七点星光,其中一点被血线缠绕,另一点被金光锁住,星轨扭曲,却与方才棺钉投出的星图完全相反。
沈清梧盯着那血图,忽然明白了。
不是星轨在动。
是命在被换。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鹤亭。
“你——”
李鹤亭却笑了。他拔出短刃,血喷出来,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他抬手,将刀尖抵住自己心口,又是一刀。
“血契未毁。”他声音沙哑,像锈铁摩擦,“源血己启。”
第二刀落下,血更多,溅上棺面,星图再变,血线开始缠绕那颗被金光锁住的星。
沈清梧冲上去:“住手!你会死——”
“我早就死了。”他打断她,第三刀刺下,血如泉涌,“从我替他杀第一个孩子起,我就死了。”
他抬头,终于看向她,眼神清明得可怕。
“可你还没死。”他说,“你是钥匙,不是祭品。”
血顺着棺面流下,在地上汇成一道细流,流向那具黑檀棺。黑檀棺微微震动,棺钉的光开始闪烁,一明,一灭,像在回应。
沈清梧跪在地上,算筹掉进血泊,银丝缠着血,发出一声极短的“叮”。
她抬头,看向李鹤亭。
他站在血里,胸口三道旧疤全裂开了,血混着旧痕,像三条蛇在爬。他抬手,将短刃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个。”他低声道,“不是你。”
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心口。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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