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城下，汉军的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巨大的沙盘之上，上庸城的模型，被清晰地摆放在中央。王平、吴懿、吴班等一众高级将领，围着沙盘，己经连续商议了数个时辰，却依旧未能得出一个完美的破城之策。
“上庸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老将吴懿指着沙盘，沉声分析道，“其城墙，皆由巨石垒砌，远比西城、房陵的土坯城墙，要坚固得多。我军的‘轻型投石机’，虽能对其城楼造成威胁，但想要轰塌其城墙，恐怕……难如登天。”
吴班也点头附和：“不错。而且，守将曹馥，治军严谨，城内守军，皆为北地精锐，与西城那些郡兵，不可同日而语。若要强攻，我军，即便能胜，也必将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伤亡，是王平最不愿看到的。他麾下的每一名士兵，都是蜀汉未来争霸天下的宝贵种子。将他们的生命，消耗在这座坚城之下，实在是不智之举。
“可若不强攻，又当如何？”一名年轻的将领，忍不住问道，“曹馥此人，油盐不进。我等己多次派人喊话劝降，他却连一句回话都无，只是命城头放箭。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等，死战到底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打，代价太大；不打，又无法完成丞相交代的、彻底光复东三郡的战略任务。
就在这众将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从帐外，缓缓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负责此次大军后勤与战后治理的大司农，马谡。
他本不应参与这等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但此刻，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诸位将军，”他对着众人，躬身一礼，微笑着说道，“为一座必破之城，何必如此烦忧？”
“哦？”王平抬起头，看向这位曾经的“同僚”，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马大人，莫非……己有破城之良策？”
在过去的一年里，马谡在南中和新复之地，所展现出的惊人的规划与治理才能，己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没有人，再敢将他，视作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街亭罪人。
“良策，不敢当。”马谡走到沙盘前，神情从容地说道，“只是，谡以为，攻城，为下策。攻心，方为上策。”
“攻心？”吴懿皱了皱眉，“我等己屡次劝降，皆无效果。那曹馥，乃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何攻其心？”
“将军所言之‘劝降’，不过是阵前喊话，威逼利诱罢了。此等手段，对付申仪之流，尚可。但对付曹馥这等以‘忠勇’自居之人，非但无用，反而会激起其死战之心。”马谡摇了摇头，侃侃而谈。
“真正之‘攻心’，不在于威逼，而在于……诛心！”
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曹馥此人，其坚守之根基，何在？无非一个‘忠’字。他忠于谁？非司马氏，乃是……故主曹氏，是大魏的江山社稷！”
“而我等，要做的，便是将他这份‘忠’，从根基之上，彻底地，摧毁掉！让他意识到，他今日之坚守，非但不是‘忠’，反而是……助纣为虐的‘愚’！”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听得是精神一振，感觉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王平立刻追问道：“马大人，计将安出？”
马谡微微一笑，将他的计策，娓娓道来。
“我等，可利用手中之人，做三件事。”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利用我军生擒的魏兴太守刘靖，与西城降将夏侯威。此二人，皆是魏臣，与曹馥相熟。可命此二人，共同书写一封‘劝降信’。信中，不谈生死，只谈……‘利害’！”
“何为利害？便是在信中，为曹馥，剖析天下大-势！告诉他，司马氏篡逆之心，早己是路人皆知！他今日为司马氏死战，他日，司马氏一旦功成，第一个要清洗的，便是他们这些忠于曹氏的旧臣！他的‘忠’，在司马氏眼中，便是‘不忠’！等待他家族的，唯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惨下场！”
“第二，”马谡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利用我军反正的房陵副将霍峻。此人，亦是曹氏旧臣，在军中颇有声望。可命其，同样书信一封。信中，不谈利害，只谈……‘大义’！”
“何为大义？便是告诉曹馥，汉室，乃天下正统！司马氏，乃篡国之贼！他今日之坚守，乃是助贼为虐，是为虎作伥！是背弃了汉臣的根本，玷污了其祖宗的忠名！劝其，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方不负生平之志节！”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马谡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两封信，不可由我等送去。而要由另一人，送去。”
“何人？”众人好奇地问道。
“房陵降将，申仪！”马谡说出了这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名字。
“申仪此人，反复无常，贪生怕死，乃曹馥最是鄙夷之人。”马谡笑道，“我等，便偏要让他，作为‘信使’，将这两封信，送至上庸城下。”
“届时，曹馥见此小人，竟也在此高谈‘利害’与‘大义’，其心中之愤怒与鄙夷，必将达到顶点！然，人在盛怒之下，其心防，也最是脆弱。那两封信中的道理，便会如毒-药般，在他不经意间，悄然渗入其心，生根发芽！”
“一边，是两位同僚，血泪交加的‘利害’剖析。”
“一边，是同为旧臣，义正辞严的‘大义’规劝。”
“再加上，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小人，在城下的‘现身说法’……”
马谡抚着胡须，自信地总结道：“三管齐下，层层递进！曹馥之心，纵是铁打，也必将……出现裂痕！”
听完这番话，整个中军大帐，鸦雀无声。
所有将领，都用一种近乎于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白面书生。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动一刀一枪，仅凭着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语言的精妙运用，竟也能……布下如此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阵！
王平看着马谡，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欣慰。
他知道，丞相，没有看错人。
这个曾经在街亭，将十万大军“纸上谈兵”掉的马幼常，在经历了生死的磨砺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自己……真正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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