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战壕里的光像一层薄铁皮，压得人喘不过气。我靠在泥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碎石。昨夜那道刻在墙上的字——“笑死比战死便宜”——己经被晨雾泡得发白，像一句被水泡烂的遗言。
王大力坐在我旁边，脸还抽着，内裤里的辣椒面经过一夜发酵，己经从“灼热”升级成“慢性凌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水……还有吗？”
没人回答。
水壶早就空了，连牙膏管都被挤成一团废铝。卫生员今早宣布：上级补给线被炸断，水源断供，每人每日配给一滴——前提是，能换到。
“怎么换？”孙大勇问。
“班长说，”吴刚靠在枪架上，眼皮浮肿，“谁能让别人流一滴眼泪，谁就能领一滴水。”
空气凝了三秒。
然后王大力“噗”地笑出声，笑到一半又呛住，咳得像要把肺吐出来。
这招我们熟。上回靠“表情管理”骗过越军探照灯，这回，轮到我们自己演给自己看了。
我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块：“我先来。”
所有人抬头。
我清了清嗓子：“为什么地雷从不结婚？”
停顿两秒。
“因为它一动就炸。”
死寂。
孙大勇眨了眨眼，没反应。吴刚面无表情。李铁柱低头擦枪，手指微微发抖。
我正要认栽，李铁柱忽然闭上眼，眉头一拧，一滴浑浊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来，砸在枪机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卫生员走过来，用试管接住那滴泪，点点头：“有效。”
他递给我一滴水。
我仰头倒进嘴里，舌尖刚碰到，那点湿意就没了。像喝了一口空气。
但我还是说：“值。”
我从战术背心里摸出半包薯片，包装被汗浸得发软，贵阳老干爹的红字糊成一团。我盯着它看了两秒，扔进脚边的泥水坑。
没人说话。
李铁柱接过水，手抖得厉害，一滴洒在枪栓上。他立刻用袖口去擦，动作轻得像在擦相框里的照片。
轮到徐峰时，太阳己经爬到头顶。
他坐在战壕拐角，背靠着一箱哑火的手榴弹，脸色比昨天白了一圈。他一首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来回划着，像是在写什么字。
“该你了。”王大力催他。
徐峰抬头，眼神有点飘：“……嗯。”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为什么越军从不喝酒？”
所有人都静下来。
连风都停了。
我盯着他嘴唇，等着下一句。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不是炮，不是机枪，是狙击枪那种干脆、精准、带着回音的“啪”。
徐峰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炸开一朵暗红的花。他没倒，反而用手撑住战壕壁，指节发白。
他又张了张嘴。
“因……为……他们……越……喝……越……愁……”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膝盖一软，跪在泥里。
我扑过去扶他，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快死的人。
“记……得……”他喉咙里咕噜响，“刻……我……碑上……”
然后头一歪，手松了。
我愣在原地，耳边嗡嗡响。卫生员冲过来翻他眼皮，摇头。王大力一拳砸在墙上。孙大勇蹲下，把徐峰的帽子扶正。
没人哭。
我们己经忘了怎么哭。
担架来的时候，天开始阴。我跟着走了一段，在卫生员检查遗物时，悄悄翻开他贴身的笔记本。
纸页己经沾了血，但字迹还在。
页脚一行小字，用铅笔写的，下面还有一行血字，歪歪扭扭：
“为什么越军从不喝酒？因为他们总会说‘越’喝越‘愁’。”
我盯着那行字，笑了下。
不是冷笑，是真笑。
可笑着笑着，眼角有点湿。
我摸出匕首，刀尖蘸了点泥，又蹭了点徐峰袖口的血，在自己战术背心内衬上慢慢刻下那句话。
刻完，我把笔记本塞回他胸口的口袋，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他。
夜里，我靠在战壕边，掏出那瓶速效救心丸。赵小虎的瓶子还在，红绳系着，挂在弹链上。我晃了晃，里面几粒药丸轻轻响。
王大力坐到我旁边，手里捏着半截蜡烛。
“你说……”他声音低，“徐峰最后一句话，算不算讲完了？”
我没答。
他叹了口气：“要是算，那他换到水了吗？”
我低头看弹链上的瓶子，红绳有点松了。
远处，越军的探照灯又扫过来，光柱像一把钝刀，在战壕上慢慢拖。
我忽然想起白天翻笔记本时，最后一页有幅涂鸦。
一个笑脸。
左眼是越军的帽徽，右眼是班长的怀表。
我没说。
王大力吹灭蜡烛，火光熄灭前，照见他嘴角抽了一下。
像在笑。
我摸了摸背心里那行刻字，指尖沾了点血。
风从战壕口灌进来，吹得旗角啪啪响。
我听见自己说：
“下一个，谁讲？”
作者“万年山的永田”推荐阅读《83年的兵，越战越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2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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