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山道泥泞得像是谁把整片天捅漏了。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左肩那块肉早就没了知觉，像是被谁拿刀削掉后塞了块冰进去。李铁柱扛着指挥官，走得比我稳，可每一步都溅起老高泥水，像在给这片荒地浇花。
急救帐篷在坡底，三盏应急灯歪歪斜斜地挂着，风一吹就晃，照得帐篷影子在泥地上扭来扭去，像条抽筋的蛇。几个医护兵蹲在门口抽烟，烟头一明一灭，没人抬头看我们。
“张峰在里面。”我说。
李铁柱没吭声，把指挥官往地上一扔，像扔一袋过期化肥。我踢了他一脚，他翻了个身，嘴里还含着那半片防毒面具，牙齿咯咯响，笑得像是刚赢了牌。
我没理他，掀开帐篷帘子钻了进去。
里面一股碘伏和铁锈混在一起的味道，张峰躺在行军床上，右肩缠着纱布，血己经渗出来了，一圈一圈地晕开，像地图上的等高线。一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正低头换药，动作挺利索，手套拉到小臂，口罩遮到眼睛底下。
我站在床尾，盯着他手。
他剪开纱布的时候，我看见张峰伤口边缘发黑，不是血痂，是那种泛紫的灰，像是被什么东西腌过。我见过这颜色——上个月在边境巡逻，一头野猪踩了毒饵，死的时候嘴边就是这色儿。
“这伤不对。”我说。
军医抬头看了我一眼，“枪伤，破片残留，清创需要时间。”
“他中枪前还好好的，现在呼吸都快没了。”我往前走了一步，“你刚才用的什么药？”
他没答，低头继续处理伤口。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很老，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我摸了摸战术包，匕首还在。
“我去外面守着。”我说，“别让人进来。”
军医点点头，口罩动了动，像是在笑。
我退出去，靠在帐篷边，掏出战术手电，照了照西周。补给车停在十米外，车身上印着“防疫站”三个字，漆都掉了半边。我走过去，拉开医疗推车的抽屉，里面几支注射器，标签全被撕了，药液是淡绿色的，像夏天池塘里浮着的那层膜。
我拧开笔帽，往里滴了一滴显色剂，液体立刻变成墨蓝。
神经抑制剂。
我把它塞回抽屉，顺手在推车上划了道痕，跟匕首上的“Y-01”对得上。
回到帐篷，军医还在忙。张峰的脸色更灰了，嘴唇发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我蹲在床边，伸手探他颈动脉，脉搏弱得像快没电的震动马达。
“你给他打了什么？”我问。
“镇痛剂。”他说，“标准流程。”
我盯着他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道疤，弯弯曲曲的，像条的蚯蚓。我忽然想起来——徐峰死前那本日志里夹着一张烧了一半的照片，七个穿便装的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右手指缝也有这道疤，编号写着“Q-07”。
我慢慢靠在行军椅上，闭上眼，假装睡着。
军医动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新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是透明的，可针尖在灯光下泛着淡绿光。他走到床边，轻轻掀起张峰的袖子，消毒，准备扎针。
我猛地翻身，匕首横着扫出去，撞在针管上。
“当”一声，金属碰金属，针头弯了，药液溅在帆布上，嘶地冒起一缕白烟。
军医愣住。
作者“万年山的永田”推荐阅读《83年的兵，越战越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没给他反应时间，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他跪下来，我顺势把匕首压在他喉结上，另一只手扯下他口罩。
脸是对的，军医登记册上的脸。可眼神不对，太静了，像口井，底下沉着东西。
“谁派你来的？”我压低声音。
他忽然笑了，嘴角裂到耳根，然后张嘴，咬破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
面部肌肉瞬间抽搐，皮肤从下巴开始发黑、起泡，像是被无形的火燎着。他倒下去的时候，袖口翻起来，内侧绣着一行小字：“Q-07”。
我扯下来，塞进战术包夹层。
帐篷外传来爆炸声，不远，应该是东侧哨塔。守卫们乱了，有人喊“隐蔽”，有人往外冲。我听见脚步声往这边跑，可没人进帐篷。
我低头看军医的脸，己经没法认了，像一块烤糊的肉。我伸手进他衣服里摸，掏出一枚金属徽章，借着闪电一看——背面贴着张照片，七个人，站中间那个穿着常服，笑得挺和气。
是张峰。
但不是现在的张峰。
照片底下刻着一行字：“P-49”。
我盯着那三个字母，脑子里嗡嗡响。上一章通道里的坐标，火柴盒上的编号，面具背面的“0927”……全都串起来了。
我把徽章贴在张峰胸前，用纱布压住。
“你要是假的，”我低声说，“就别再醒了。”
张峰没动，呼吸越来越弱，瞳孔开始扩散。我喊来另一个医护兵，是熟脸，去年在集训营一起扛过圆木的。
“他中了神经毒素，”我说，“要特制血清。”
那人脸色变了，“血清在后方基地，前线没库存。”
“通讯呢？”
“炸了，线路全断。”
我蹲回床边，握住张峰那只没受伤的手。冷的，脉搏细得像要断线。帐篷外枪声零落，火光一闪一闪地照进来，映在帆布上，像谁在墙上拍巴掌。
我掏出匕首，在帐篷内侧划了一道。
“0927”。
然后划掉，重新刻下：
“0928”。
雨点砸在帐篷顶上，噼啪响。我盯着那串数字，想起第31章在仓库发现的那只青瓷杯，底款也是“0927”，可杯沿有道裂痕，是后来磕的。
人也一样。
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李铁柱掀帘进来，浑身湿透，手里拎着把步枪。
“指挥官关在东侧柴房，”他说，“车钥匙在我这。”
我点头，没起身。
“你还守他？”他问。
“嗯。”
“他要是敌人呢？”
我没答。
帐篷外又是一声炸响，这次更近，震得灯晃了三下。医护兵冲进来，喊东区补给车着火了。李铁柱转身要走，我叫住他。
“别动那辆车。”我说，“防疫站的，有问题。”
他回头，“你怀疑后勤？”
我看了眼张峰，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我凑近。
风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吹得灯影乱晃。
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我看口型。
不是“小心”。
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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