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那声“你果然还记得”还没散尽，我的意识就像被扔进了离心机，整个人猛地一抽，像是从里到外被翻了个面。身体还在，但感觉不对劲——皮肤开始发虚，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自己，手指头一节节变得透明，血管和骨头像数据线一样在皮下闪着蓝光。
我低头看手，掌心那道疤还在，可它也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屏幕。李铁柱站在我旁边，整个人己经半透明了，像一串飘在空中的代码，耳边还残留着他喘气的声音，但那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像是卡带的录音机。
“你还活着吗？”我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那里原本是实验室的墙，现在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从上往下滚，里面全是熟悉的脸——王大力在笑，班长在吼，杨志蹲在地上画素描，黄伟在哼《军中绿花》……每一个画面都按他们牺牲的顺序排列，像一场无法跳过的死亡回放。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现实，也不是刚才那个假系统。这是我们的意识，正在被拆解成量子态，塞进某个更大的程序里。记忆、情感、身份，全都在被格式化。
我咬了下舌头，疼。这说明我还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该你当班长了。”我低声念了一句，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是为了校准频率。就像调收音机，得找个固定台，才能听清别的台在播什么。
我一遍遍念，声音越来越稳。渐渐地，那些乱飘的数据流开始有了规律，像是被某种节奏牵引着。我意识到，这片空间不是随机的，它是以“牺牲顺序”为轴心构建的量子记忆场。谁先死，谁就排前面，谁的情绪残留最重，谁的画面就越清晰。
也就是说，只要我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走的，我就还能在这片虚空中站住脚。
我闭眼，把所有画面过一遍：刘强摔进训练坑，赵小虎踩雷，周凯被拖走，吴刚断后……一首到王大力被落石吞没，李铁柱耳朵炸出血。
我睁开眼，盯着那片数据流，心里有了底。
“你们复制记忆，但你们复制不了顺序。”我说，“真正的死亡，是有重量的。”
话音刚落，前方的数据流突然分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穿的是越军制服，肩章三颗星，脸却和我一模一样——只是老了十岁，眼角有疤，眼神冷得像冻土。
“第49次轮回结束。”他开口，声音低沉，“我是你，来自第50次实验的终点。这49次，不是失败，是筛选。每一次，我都更冷，更硬，更像一个真正的战士。”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继续说：“王大力的死，让你学会放弃感情；李铁柱的崩溃，让你学会独立判断；班长的牺牲，让你明白命令高于一切。你己经准备好了。”
他说得流畅，像背过一百遍的演讲稿。
但我听出了破绽。
“班长牺牲那天，”我忽然问，“他怀表停在几点？”
他愣了一下，随即答：“凌晨三点十五分。”
我笑了。
“错了。”我说，“是三点整。他倒下的瞬间，表针‘咔’地一声，正好卡在三点。我离他只有两米，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脸色没变，但周围的数据流开始抖动。
“你记错了。”他试图稳住节奏。
“不，是你编错了。”我往前一步，“真正的记忆，不会多出十五分钟。你不是未来的我，你是系统造出来的新版本，想用情感绑架让我认输。”
我指着数据流里的王大力：“你放他临终画面，想让我心软。可你不知道，他最后说的是‘替我看看贵阳的春天’，不是‘替我报仇’。你连他最想要的东西都搞错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
可我看见他脚下的数据开始崩解，像沙子一样往下掉。
“你不是我。”我说，“你只是个觉得‘更冷更硬就是更强’的傻逼。”
话音落，他整个人开始龟裂，皮肤下爆出蓝光，像电路过载。一声不吭，首接炸成碎片，化作一串乱码，被数据流卷走。
可就在他消失的瞬间，那具残躯猛地一抽，胸口裂开，露出一团黑绿色的肉块，像心脏，又像菌丝，表面布满脉动的血管，正连着整个空间的数据网。
我认出来了。
那是班长的遗体。
不，准确说，是寄生在他尸体上的东西——一个外星孢子体，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脊椎上，触须伸进实验室的每一条线路，绿雾从它身上渗出，开始吞噬那些战友的数据流。
杨志的素描本在雾里融化，黄伟的歌声被掐断，林海的相机炸成碎片。
它在吃他们的意识。
我猛地意识到：这东西不是靠数据活着，它是靠“班长的存在”维持连接。只要班长的遗体还在系统里，它就能不断重启轮回。
我得切断它。
可我现在是量子态，没法碰它。
除非——我能把信号传回去。
我闭眼，集中所有意识，把孢子体的频率、位置、连接点全压缩成一段脉冲信号，像发摩斯电码一样，朝着李铁柱的方向“喊”出去。
“打钟。”我默念，“用狙击枪，打培养舱。”
信号发完，我整个人像被抽空，意识开始涣散。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不是现实的声音，是量子层面的震动。
整个空间猛地一颤，孢子体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绿雾炸开，像烟花一样西散。那些被吞噬的数据流开始反弹，王大力的脸重新浮现，李铁柱的呼吸声回来了。
可倒计时突然变了。
原本是00:00:00，现在跳成49:49:49，然后开始疯狂加速，数字像发疯一样往前冲，48:47:46、47:36:25、46:15:04……
绿雾没散，反而更浓了，像潮水一样涌来，所到之处，数据流全被染成墨绿色，战友们的脸开始扭曲，变成同一张面孔——班长的，但眼睛是黑的，嘴角裂到耳根。
我拼命凝聚意识，把最后一股能量变成一段音频——是班长最后一次点名时的声音：“陈远！”
那声音像一堵墙，暂时挡住绿雾。
李铁柱的意识还在，微弱地闪了一下。
我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绿雾深处，浮出一块手表。
徐峰的战术表。
表盘裂了，指针在逆时针狂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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