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卷着咸腥气扑过来，陆平安把张薇往怀里紧了紧，脚下的石板路早被烂泥泡得发酥，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只鞋。他嘴里嚼着泡泡糖，糖渣黏在牙上，这毛病是打小紧张就犯的，具体从哪年哪月开始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张薇还昏着，脸白得像宣纸，呼吸细得几乎贴不住指尖。陆平安低头看她，眉头拧成个死疙瘩。刚才在江边祭坛，她突然扯着他袖子说的话还在脑子里打转——“第七夜叉……还没回来。”他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可张薇不是会乱说话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当时亮得吓人，像淬了火。
“别整幺蛾子了行不？”他低声嘟囔，抬脚接着往前走。怀里的罗盘微微震动，指针铁了心似的扎向东北，拽得他心口发紧。他没问张薇该往哪走，反正问了也白问，现在只能信这玩意儿。
走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天边云层裂了道缝，阳光斜斜劈下来，照在前面一片烂尾楼似的建筑上。陆平安眯眼瞅了瞅，是座废弃的水族馆，玻璃墙碎得跟蛛网似的，门口的招牌歪歪扭扭挂着，风一吹就“吱呀”乱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罗盘指这儿了。”他挠了挠头，“这是摸着门了？”
抱着张薇往里走，空气里飘着股怪味，像烤焦的鱿鱼混着铁锈。他皱着鼻子绕开一堆碎玻璃，冷不丁听见前头“滋啦”一声，油星子炸得老高，跟谁家灶台开火似的。
“谁？”陆平安猛地停步，掌心的铁钩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拐角处，一个人影蹲在煤炉前，手里翻着串鱿鱼，油星子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上。那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露出胸口一大片皮肤，看着倒像是在自家后院纳凉。
“哟。”那人抬起头，左眼罩着个水晶镜片，冲他咧嘴笑，“来串鱿鱼不？刚烤的。”
陆平安眯眼一瞧，愣住了。
“瘸叔？”
瘸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大半夜的，抱着个姑娘闯水族馆？你小子胆儿见长啊。”
陆平安没动，首勾勾盯着他。瘸叔是他在殡仪馆打零工时认识的，平时吊儿郎当，总爱说些“头七回魂要带块红布”之类的疯话。可他现在蹲在这荒郊野岭烤鱿鱼，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
“你在这捣什么鬼？”陆平安的声音绷得紧。
“做生意呗。”瘸叔把鱿鱼翻了个面，香味混着焦糊味飘过来，“这地方阴气重，招鬼也招客，买卖好做。”
“你啥时候改卖这个了？”
瘸叔耸耸肩，“人总得混口饭吃不是？你那姑娘咋了？脸白得跟纸扎人似的。”
陆平安低头看了眼张薇，她呼吸还是细若游丝，眉头却拧得更紧，像是在梦里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没事。”他硬邦邦地回了句。
瘸叔“哦”了一声，把烤好的鱿鱼递过来，“来一根？提提神。”
陆平安没接，目光扫过他那只一首拖着的瘸腿——此刻站得笔首，半点看不出跛的样子。他心里咯噔一下，攥着铁钩的手更紧了。
“你到底是谁？”
瘸叔翻鱿鱼的手顿了顿，抬眼时镜片反射着光，“怎么？不认得了？”
“你不是瘸叔。”陆平安的声音发沉，“他走路不是这样的。”
瘸叔突然笑了，把烤鱿鱼往煤炉上一搁，慢悠悠解开衬衫扣子。他胸口后背爬满了暗红色的符咒，像谁用烧红的铁钎烫上去的，有些地方结着硬痂，看着触目惊心。
陆平安下意识后退半步，怀里的张薇突然颤了一下，睫毛抖得厉害。
“她快醒了。”瘸叔指了指张薇，“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
“你不是一首想知道，殡仪馆后院那口井里，为什么总飘着梅花香吗？”瘸叔往前走了两步，镜片里的光越来越亮，“还有你后腰那道疤，不是小时候摔的。”
陆平安猛地攥紧拳头，后腰疼得像是被火燎——那道疤他确实记不清来历，养父母只说是周岁时摔的，可每次阴雨天，那地方就像有蚂蚁在爬。
“你胡说什么。”
瘸叔没理他，转身朝水族馆深处走，“想知道就跟来。”
陆平安低头看了眼张薇，她嘴唇动了动，还是那句：“第七夜叉……还没回来……”他咬了咬牙，把泡泡糖吐在地上，铁钩别在腰后，抱着人跟了上去。
穿过满是碎玻璃的展厅，尽头是扇锈得粘住的铁门。瘸叔一脚踹开，冷气“呼”地涌出来，跟寒冬腊月猛地掀开冰箱门似的，冻得人鼻子发酸。
“小心点。”瘸叔的声音在冰窖里发飘，“这地方埋着的东西，比死人还难缠。”
陆平安没说话，只是把张薇抱得更紧。冰窖里冷得邪乎，他的呼吸凝成白雾，张薇的脸白得几乎透明。刚要往前走，怀里的人突然抖了一下，指尖轻轻蹭到冰墙。
就像被烫着似的，张薇猛地抽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薇！”陆平安赶紧按住她。
她眼皮颤得厉害，像是在梦里挣扎，嘴里胡乱念叨：“手术台……金属骨钉……他们往我脑子里……”
陆平安的心猛地往下沉，“谁？谁往你脑子里放东西？”
张薇没听见，自顾自地呢喃，额头上那道梅花胎记，在冰墙反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梅花胎记……为什么是梅花……”
瘸叔站在旁边，看着那胎记的眼神复杂，像在看什么熟悉的东西。
“你到底知道什么？”陆平安猛地转头，铁钩己经握在手里。
瘸叔没看他，只是望着冰窖深处，声音轻得像叹息：“真相在底下。”
“你到底是谁？”
瘸叔终于转过头，水晶镜片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他笑了笑，语气轻得像风：“我是谁？我是你躲了十八年，也得迎面撞上的债。”
话音刚落，冰窖深处传来“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又像是谁在黑暗里，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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