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街的早晨，初秋的风带着点凉飕飕的劲儿，阳光斜斜地打在新刷的消防栓上，那红漆亮得晃眼。杨巡叉腰站在市场入口，看着工人把最后一块“消防通道，禁止堆放”的木头牌子钉结实，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折腾了小一个月的消防改造，可算收工了。
“巡子，来口水。”寻建祥递过来个旧军用水壶，胳膊上的绷带拆了，就剩块浅褐色的疤，“王胖子他们刚找我合计，想让你牵头，跟上面说说，把咱市场的管理费往下压压，你咋想的？”
杨巡拧开壶盖，咕咚灌了两口，凉水顺着嗓子眼下去，浑身都舒坦：“管理费啊…这事儿不好办。市场要运转，上头管理员那边也得交代。不过我跟他们磨了磨，以后大家的水电费，按批发价走，能省不少是真。”
“还是你脑子活！”寻建祥嘿嘿一笑，挠挠头，“哎，昨儿去银行存钱，你是没看见那柜员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我估摸着，个体户一次存这么多钱的，她八成头回见。”
杨巡也乐了，想起前天自己那趟。一万多块钱摊开在柜台上，那年轻柜员点钞的手都哆嗦，连着问了好几遍：“真是你的？” 他当时没多解释，就觉得腰杆子从来没这么硬过。这钱，是他跟祥子顶着风险，一分一毛挣来的，实实在在的底气。
“祥子，下午跟我跑趟医院。”杨巡把水壶塞回去，“带小逦再查查，顺道把医药费清了。”
“行！”寻建祥应着，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那钱……真全给小逦看病？我听张婶说，有种进口的补药，死贵死贵的……”
“该花的，一分都不能省。”杨巡语气没得商量，“前阵子忙消防、忙国库券，把她看病耽误了，这次得查仔细了，药也得用最好的。” 他眼前闪过上辈子妹妹那张没血色的脸，心里就跟针扎似的。这辈子，说啥也得让她活蹦乱跳的。
下午去医院的路上，杨逦坐在自行车后座，小手揪着他衣角：“哥，真不用再查了吧？我觉着好多了，头都不晕了。”
“听话，查完了没事，哥心里才踏实。”杨巡蹬着车，穿行在闹哄哄的街巷里，“等你全好了，哥就去给你办复学，想上哪个中学，哥都给你想法子。”
“真的啊？”杨逦的声音一下子亮了，带着点不敢相信的雀跃劲儿。
“哥啥时候骗过你。”杨巡笑着应道，心里琢磨着得找个好点儿的中学，还得给妹妹买身新校服——上辈子她总穿带补丁的，在学校头都抬不起来。
复查结果比想的还好，医生说杨逦的血红蛋白上来不少，再坚持吃几个月药，就跟好人一样了。杨巡拿着缴费单，三百二十八块，眼都没眨就付了。搁以前，这钱他想都不敢想。
“哥，这……这也太多了……”杨逦捏着发票，眼圈有点红。
“多啥？你好好的，比啥都值。”杨巡揉了揉她脑袋，“走，哥给你买麦乳精去，再扯块好看的花布，给你做新裙子。”
从供销社出来，杨逦怀里抱着麦乳精罐子，手里拎着花布，笑得跟朵小太阳花似的。杨巡瞅着她的笑脸，心里头暖乎乎的，觉得挣再多钱，也换不来妹妹这一笑。
刚回市场，就看见老李蹲在摊位前跟人下棋，瞧见他立马喊：“巡子！刚土地所的人来找你，火急火燎的！说你相中的东边那块空地，有人也盯上了，让你麻溜儿去定下来！”
杨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了，这就去！” 那块两亩多的荒地，他早就盘算好了，买下来盖仓库，等生意再做大点，还能改成新铺面。
寻建祥也急了：“我跟你一块儿去！万一有人截胡，咱也好有个帮腔的！”
“不用，你帮我看着点市场，别又让人把消防通道给堵了。”杨巡拍拍他肩膀，扭头就走。
土地所里，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正跟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说话，看见杨巡进来，抬了抬眼皮：“哦，杨巡来了。正好，这位是县农机厂的王科长，也想租那块地。”
王科长斜眼瞟了瞟杨巡，嘴角撇了撇：“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别跟我这儿争了。我们厂子要扩大，这块地对我们用处大得很。”
“王科长，”杨巡站得首首的，不软不硬地顶回去，“我不是租，是想买下来。”
“买？”王科长像听见笑话似的，“知道那地多少钱吗？一口价，五千！你掏得出来？”
杨巡没吭声，手伸进怀里，掏出个旧布包，“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崭新的钞票散了一小片。“五千，整的。我买。”
屋里瞬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王科长那张胖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愣是没憋出话。戴眼镜的干部赶紧打圆场：“啊，杨巡同志既然这么有诚意，又符合政策，那这块地就归你了。手续我这就给你办。”
捏着盖好大红章的土地使用证走出土地所，杨巡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这块地，就是他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比啥都踏实。
回到市场，天都擦黑了。寻建祥老远就迎上来：“咋样？成了没？”
“成了！”杨巡扬了扬手里的证，“往后，咱有自个儿的地了！”
“嘿！太够意思了！”寻建祥乐得首搓手，“啥时候动工？我去找我那几个瓦匠兄弟，保准给你盖得又快又结实！”
“不急这一两天，”杨巡也笑了，“先把图纸琢磨好。要盖，就得盖得像个样子，既能当仓库，以后还能改商铺。”他心里还有个更大的盘算——等盖好了，把市场里那些信得过的老伙计都挪过去，聚成堆儿，也省得再受小雷家那帮人的窝囊气。
接下来几天，杨巡一边盯着市场的日常，一边琢磨盖仓库的事儿。他还特意跑了趟邮局，给上海的老张寄了封信，让他帮忙盯着点“认购证”的风声——他记得上辈子这玩意儿火得邪乎，能赚大钱，得提前预备着。
这天下午，他正给新弄的消防宣传栏刷漆，王胖子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巡子！好事儿！大好事儿！刚县电视台的人来了，说要采访你！给你拍个片子，宣传你狠抓消防、带着大伙儿发家致富的事儿迹！”
杨巡手里的刷子差点掉地上：“采访我？别了吧，我就干了点该干的……”
“咋能别呢！”王胖子拽着他胳膊就往市场办公室拖，“这是给咱扬子街长脸的大事儿！再说了，电视上一放，看谁还敢小瞧咱？”
电视台的记者是个挺利索的姑娘，举着话筒问了他一堆问题：“杨巡同志，当初咋想到花这么大本钱搞消防的？”“听说你倒腾国库券赚了不少，能分享点经验不？”“接下来有啥规划？”
杨巡不太会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捡实在的说：“消防是保命的，不能糊弄。赚钱嘛，得动脑子，也得赶上了好政策。以后就想把这市场弄得更好点儿，让大家伙儿都能多挣点。”
采访完了，记者又拍拍市场的消防栓，拍拍商户们忙活的场面。摄像机对着自己的时候，杨巡有点臊得慌，可心里头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他杨巡，这辈子也上回电视了！
晚上，寻建祥拎着瓶二锅头，死活要跟他喝两盅。“行啊巡子，这下成名人了！我去买肉，那卖肉的都打听，问我是不是跟你混的。”
杨巡笑着抿了口酒：“啥名人，运气好点儿罢了。对了，我留了一万块钱，你帮我收着，别乱动。”
“留着干啥用？”寻建祥瞪大眼。
“以后有大用处。”杨巡没细说，认购证的事儿现在透风太早，怕节外生枝，“你帮我看牢了就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成！放我这儿，保证跟进了保险柜似的！”寻建祥拍着胸脯打包票。
酒喝到一半，老李来了，手里扬着张报纸：“巡子！快看这个！”
报纸上是篇讲金州厂安全生产的文章，作者是宋运辉。杨巡正看着，老李指着文章尾巴激动地说：“瞧这儿！宋厂长提了！说基层有不少重视安全的好手，还点名了咱扬子街市场的杨巡同志，值得学习！”
杨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宋运辉！提他名字了！上辈子只能远远看着的大人物，现在知道他杨巡了！
“我的天！巡子你太牛了！”寻建祥一把抢过报纸，“宋厂长都知道你了！”
杨巡的手指头摸着报纸上自己那仨字儿，心里头像揣了团火。这可不只是被夸两句，这是个信号，说明他这号人，开始被外面那个更大的世界看见了。
喝完酒，杨巡一个人溜达到市场东边那块刚平整好的空地上。月光跟水似的洒下来，照得新翻的泥土都泛着柔光。他想起刚重生回来那天，自己缩在闷热的市场旮旯里，盯着那个破显像管，满心都是绝望和不甘。再看看现在？市场保住了，钱挣着了，地买下了，小逦的病也见好了，连宋运辉那样的人物都知道有他杨巡这一号了！
这一切，跟做梦似的，可手里的土地证冰凉硬实，又真得不能再真。
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新翻泥土的味儿，还有远处没停的蝉鸣。这就是他用汗珠子、用胆量砸出来的根基，是他护着家人、闯荡未来的本钱。
“爸，妈，你们在那边看着吧，”他对着黑黢黢的天，轻声念叨，“咱家会越来越好的。小逦能好好念书，祥子能娶上好媳妇，我……我也能干出点名堂来。”
远处的扬子街市场亮着灯，新换的路灯把路面照得清清楚楚，像条道儿，往远处伸着。杨巡心里明白，这才刚开头，后头的路长着呢，事儿也多着呢。可他心里不怵。他兜里有钱了，身边有兄弟，家里有人要护着，更有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踩得实实的。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像是己经在这地上扎下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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