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街的夜市刚散，煤炉里的炭火慢悠悠转成暗红，商户们拖着灌了铅的腿锁门，铁卷帘门砸在地上的声响在巷子里荡来荡去，跟敲锣似的。杨巡站在办公室窗前，瞅着最后一盏摊位灯灭了，才转身从保险柜里摸出个牛皮纸包，沉甸甸的，往桌上一放，压出个浅窝。
“杨哥，人都到齐了。”寻建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俩——财务小张和车队老王。小张手里还攥着本账簿，页脚卷得跟海带似的；老王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棉袄上沾着块柴油渍，一看就是刚从车队撵过来的。
杨巡往每人面前推了杯热茶，玻璃杯壁上立马凝出层水珠。他没急着说话，先点了支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里飘得慢悠悠，把三个人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件大事。”杨巡终于开腔，指尖在牛皮纸包上敲得哒哒响，“比当初拆扬子街的铁皮棚子还大，比开那两家分店还大。成了，咱都能换个活法；败了……”他顿了顿，烟头在烟灰缸里摁出个火星，“败了，我杨巡给你们赔一辈子。”
老王刚端起茶杯，手一抖，热水溅在手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擦：“杨老板，您这是……要干啥？总不能是把整条街都盘下来吧？”
小张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杨哥，是不是跟上海有关？这阵子您老打听那边的事。”
杨巡朝小张投了个赞许的眼神，撕开牛皮纸包，里面是寻建祥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些破烂——皱巴巴的报纸剪角、认购证复印件，还有几张画得歪歪扭扭的排队人群草图，看着跟小孩涂鸦似的。
“你们先瞅瞅这个。”他把资料往前推了推，“这是上海现在最火的玩意儿，叫股票认购证。三十块一张，能摇号买股票，摇中了，一张证能翻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几十倍？”老王拿起那张复印件，对着灯光瞅了半天，“就这纸片片？能比金元宝还值钱？杨老板，这怕不是骗人的吧？前两年隔壁县就有人卖假国库券，抓进去好几个。”
“是不是骗人的，我心里有数。”杨巡把烟蒂摁灭，“前年倒腾国库券，你们也说我疯了，最后咋样？扬子街的铁皮棚子换成了塑钢顶，你们的工资翻了两番。”
这话戳到了老王的痒处，他摸摸后脑勺笑了：“那倒是……可这跟国库券不一样啊，国库券是国家发的，这股票……听着就玄乎。”
“玄乎才有机遇。”杨巡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我打听过了，上海这次发的认购证，不限量，谁都能买。这意味着啥？意味着咱能囤一大批，只要摇中号，转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辈子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就看这一把了。”
寻建祥一首没说话，这会儿突然拍了下大腿，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杨哥，你就说要咋干！需要我把卡车押了，还是把我那间老房卖了，我眼睛都不带眨的。”
“卖房押车太小儿科。”杨巡摇摇头，从抽屉里掏出几张地契，“我己经把市中心那菜市场抵押了，雷东宝那边借了五十万，宋厂长帮我从银行贷了二十万。扬子街的流动资金，一分不留，全投进去。”
小张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账簿“啪”地掉在桌上：“杨哥，这太冒险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砸了，咱们连翻身的本钱都没了！商户的租金、员工工资，还有银行利息，哪样不要钱？”
“我知道冒险。”杨巡的目光扫过三人，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可你们想想，守着扬子街，最多混个温饱。去上海拼一把，赢了，明年这个时候，咱就能在上海滩买写字楼，开几十家连锁店！这种机会，错过了，下辈子都未必能碰上。”
老王蹲在地上，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把他的脸遮得模模糊糊：“杨老板，不是我泼冷水。我家那口子刚怀了二胎，要是把家底都投进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对得起老婆孩子？”
杨巡没急着劝他，从柜子里拿出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存折和几张欠条。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包括我妈偷偷塞给我的养老钱。”他把铁盒子往桌上一放，“我比你们更输不起，我妹妹还在上学，我妈身体不好。可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我不想等我妈躺病床上，我连好医生都请不起；不想我妹妹跟我一样，一辈子只能在这条街上打转。”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小张捡起地上的账簿，手指在“流动资金”那栏反复；老王的旱烟袋灭了，他却忘了续火；寻建祥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我干！”寻建祥突然站起来，“杨哥，你说咋干就咋干！我这就回去跟我妈说，把家里那点存款取出来，再跟亲戚朋友借点，能凑多少是多少！”
杨巡心里一热，抓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每人续了水：“好！既然大家信得过我杨巡，我在这儿保证，不管成不成，绝不让兄弟们吃亏。”
他顿了顿，脸色沉下来：“但有件事，必须说在前面——保密。”
“保密？”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对，保密。”杨巡的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这事绝不能往外透半个字。扬子街的商户、家里的亲戚、不相干的朋友，谁都不能说。知道的人多了，一来会推高认购证的价，二来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指着老王：“车队那边，你只说要去上海跑趟长途，具体干啥，别多嘴。”又看向小张，“财务账上，这笔钱走‘特殊投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看。”最后拍了拍寻建祥的肩膀，“你性子首，嘴别太快，跟你妈也只说去上海做生意，别提认购证的事。”
三人都重重点头。寻建祥咧嘴一笑：“杨哥，你放心，我嘴严着呢。当初你让我盯着王大姐别往消防通道堆东西，我守了半个月，连我妈都没说。”
杨巡被他逗笑了，紧绷的气氛松快不少：“还有，从明天起，咱得做几件事。老王，你把车队的活儿盘点下，挑两个靠谱的司机，跟咱去上海，车要保养好，油加满。”
“小张，你把所有资金再核对一遍，看看还有没有能调动的，哪怕是跟相熟的商户短期挪借，利息高点也没关系。”
“祥子，你跟我去趟上海，咱先去踩点，看看认购证发售点在哪儿，附近有没有合适的住处，跟那边的黄牛套套近乎，摸摸行情。”
他把牛皮纸包里的资料分好，每人一份：“这些东西都收好，别弄丢了，更别让外人看见。从现在起，咱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一起飞，要么一起摔。”
老王把资料小心翼翼塞进棉袄内袋，拍了拍：“杨老板，您就瞧好吧。”小张把资料夹进账簿，点了点头；寻建祥则把资料往裤兜里一揣，起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儿一早就出发？”
“明儿一早走。”杨巡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三人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摸出张上海地图，用红笔在人民广场、外滩、南京路几个地方画了圈，这些都是上辈子听说过的认购证发售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图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杨巡盯着那些红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既紧张又兴奋。他知道，从召集这三个人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不后悔。人生能有几回搏？上辈子他就是因为前怕狼后怕虎，才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这辈子，他要活得轰轰烈烈，哪怕最后摔得粉身碎骨，也比守着一亩三分地窝囊死强。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拿起听筒，是母亲打来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巡儿，这么晚了还没睡？我听祥子妈说，你们要去上海做大生意？可别太冒险啊。”
“妈，您放心，就是去进点货，顺便考察考察。”杨巡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等我回来，给您带上海的大白兔奶糖。”
挂了电话，杨巡的眼眶有点发热。他知道，这次去上海，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又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了。但他别无选择，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风险，必须自己扛。
他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远处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为他加油鼓劲。上海，这座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城市，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杨巡深吸一口气，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融进了扬子街的夜色中。明天，将是新的开始。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兄弟同心，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巷子口的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切。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http://www.220book.com/book/T3H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