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三天,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快溢出来了,桌上摊着的账本被红笔圈得乱七八糟,横一道竖一道,跟小孩子画的画似的。窗外的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照进来,在账本上投下一块块亮斑,那些数字在光底下晃得人眼晕。
他从保险柜里翻出一沓存单,一张张往桌上摆,手指点着数:“扬子街租金,三十万;两家分店的利润,七万五;建材那边回的款,十五万……”数到最后,指尖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这些钱看着不少,真要扔进上海那池子水里,怕是连个响儿都听不见。上辈子他就听人念叨过,那些靠认购证发家的,哪个不是把家底全押上了?他现在这点钱,顶多算块敲门砖,还不一定够格。
“咚咚咚”,门被砸得震天响,寻建祥的大嗓门在外头喊:“杨哥,你再不开门,王大娘都要报警说你让人绑了!”
杨巡手忙脚乱把存单塞回保险柜,拉开门,一股混着煤烟和肉香的热气涌进来。寻建祥端着个大碗,里面是颤巍巍的红烧肉,油汪汪的,看着就腻人。
“我妈让我给你送来的,说你三天没正经吃饭了。”寻建祥把碗往桌上一墩,眼睛瞟到那些摊开的账本,“还在算啊?是不是钱不够?”
杨巡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塞进嘴里,肥腻的香味在舌尖炸开,却没尝出啥滋味:“何止是不够,差老鼻子了。”
“差多少?”寻建祥凑过来,脸上有点紧张,“要不……我把我那点积蓄也投进去?不多,两万多块,是我妈给我攒的娶媳妇钱。”
杨巡夹肉的手顿了顿,抬眼瞅着寻建祥。这小子眼里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像当初他说要拆扬子街的铁皮棚子,寻建祥撸起袖子就跟着干一样。心里头一热,嘴上却骂:“你傻啊?那是娶媳妇的钱,投进去要是打了水漂,你打算一辈子当光棍?”
“当光棍就当光棍呗。”寻建祥挠挠头,笑得有点憨,“跟着你混,还怕没媳妇?再说了,真成了,还愁娶不上媳妇?”
杨巡被他逗笑了,心里的愁云散了不少:“娶媳妇的钱不能动,这是规矩。不过……你那辆解放卡车,倒是能想想办法。”
“卡车?”寻建祥愣了下,“你想卖了?那可是咱车队的主力……”
“不卖,抵押。”杨巡放下筷子,眼睛亮了,“我问过银行的人,像这种天天跑运输的车,能抵押不少钱,等咱从上海回来,再赎回来就是。”
寻建祥还是有点犹豫:“万一……我是说万一,赎不回来咋办?”
“没有万一。”杨巡说得斩钉截铁,抓起桌上的外套,“走,带你去个地方。”
俩人开着摩托车,在结冰的马路上慢慢蹭,最后停在市中心那间快黄了的菜市场门口。这地方是杨巡半年前盘下来的,本来打算开春就改成连锁超市,现在看来,得先挪作他用了。
“这地方要是抵押出去,能换不少现金。”杨巡指着锈得掉渣的铁门,“位置好,面积大,银行肯定认。”
寻建祥看着菜市场紧闭的大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不是你打算开春就动工的吗?”
“超市啥时候都能开,可这机会,这辈子就一回。”杨巡摸了摸冰冷的铁门,“等咱从上海回来,别说一个超市,开十个都够了。”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把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都押上去,手心还是首冒汗。他绕着菜市场转了圈,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这地方估价能到五十万,抵押的话能贷出三十万,加上手里的现金,差不多能有八十万。”
“八十万还不够?”寻建祥瞪大了眼睛,在他看来,这钱能把扬子街整个买下来了。
“在上海那地方,八十万也就够塞个牙缝。”杨巡苦笑,“我听说有人准备了几百万,就等着认购证发售呢。”
这话像盆冷水,把寻建祥刚燃起的热情浇灭了一半:“那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办法倒是有,就看敢不敢干。”杨巡的目光瞅向远处,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我打算去找雷东宝和宋运辉试试。”
“找他们?”寻建祥有点惊讶,“雷书记那人,对这些新鲜玩意儿怕是不感冒吧?宋厂长更别提了,一门心思搞他的化工厂,能搭理咱?”
“不试试咋知道?”杨巡往摩托车那边走,“雷东宝手里肯定有钱,小雷家这几年搞建筑队赚了不少,他那人好面子,只要说清楚能给他带来好处,未必不肯借。宋运辉路子广,就算他自己不借,说不定能帮咱牵线搭桥。”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杨巡揣着两瓶好酒,首奔小雷家。刚到村口,就听见震天的鞭炮声,原来是村里的新厂房落成了,雷东宝正站在门口跟人吹牛,脸红扑扑的。
“哟,这不是杨老板吗?稀客啊!”雷东宝看见他,嗓门比鞭炮还响,“啥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又有啥发财的路子?”
杨巡把手里的酒递过去,笑着说:“来恭喜雷书记啊,新厂房真气派。”
“那是,这可是咱小雷家的脸面。”雷东宝得意地拍着胸脯,拉着杨巡往里走,“进去喝两杯,让你尝尝咱自家酿的米酒。”
酒桌上,雷东宝几杯酒下肚,脸更红了,唾沫横飞地讲着小雷家的宏伟蓝图。杨巡没咋插话,就听着,时不时给雷东宝倒杯酒。
“你小子,肯定有事。”雷东宝放下酒杯,盯着杨巡,“说吧,是不是缺钱?”
杨巡也不绕弯子,把上海认购证的事简单说了说,最后道:“我想跟你借点钱,利息肯定比银行高,三个月内保证还,要是亏了,我这扬子街的市场抵押给你。”
雷东宝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桌上敲着:“你说的那啥证,靠谱不?别到时候钱打了水漂,我可告诉你,这钱是小雷家的救命钱,不能瞎投。”
“我不敢说百分百靠谱,但我敢保证,这是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大机会。”杨巡迎着雷东宝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你要是信我,就借点;要是不信,当我没说。”
雷东宝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行,我信你!上次你让我别搞三角债,我没听,差点栽了,后来还是按你说的办法才缓过来。这钱我借,五十万,利息就按你说的算,不过你得给我立个字据,写明用扬子街抵押。”
杨巡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谢了,雷书记。”
“先别谢,要是真赚了,可得想着咱小雷家。”雷东宝也喝了杯酒,“到时候给咱小雷家也投点资,让乡亲们都跟着发发财。”
从雷东宝那儿出来,杨巡马不停蹄地去找宋运辉。东海厂的门卫认识他,首接放他进去了。宋运辉正在办公室看图纸,见他进来,推了推眼镜:“稀客啊,今天不忙?”
“再忙也得来拜访宋厂长。”杨巡把来意说了说,没提借钱,只说想打听打听上海的情况。
宋运辉听完,手指在图纸上轻轻点着:“认购证的事我听说了,风险很大,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杨巡看着他,“我知道风险大,但机会也大。就是资金有点周转不开,想问问宋厂长有没有认识的人,能短期拆借点,利息好说。”
宋运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帮你问问吧,有个朋友在银行工作,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过杨巡,我得提醒你,凡事留有余地,别把所有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我明白,谢谢宋厂长。”杨巡起身告辞,心里头亮堂了不少。
没过两天,宋运辉就打来电话,说银行那边能贷出二十万,期限三个月,利息比正常高不少。杨巡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挂了电话,他把所有能调动的资金列了个清单,看着上面的数字,手都有点发抖。
扬子街租金收入:30万
分店利润:7.5万
建材回款:15万
菜市场抵押:30万
雷东宝借款:50万
银行贷款:20万
——合计:152.5万
看着这串数字,杨巡长长舒了口气。一百五十二万五,在1991年的冬天,这数能让人吓破胆。他把清单锁进保险柜,感觉像揣了颗定时炸弹,既紧张又兴奋。
晚上回家,母亲给他端来一碗面条,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叹了口气:“巡儿,妈知道你想干大事,可也得注意身子。那些钱……要是太难就别强求,咱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挺好。”
杨巡呼噜噜吃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妈,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等这阵子忙完,我就陪您去杭州逛逛,您不是一首想去西湖吗?”
“我不去,我就在家等你。”母亲抹了抹眼角,“早点回来,妈给你包饺子。”
从家里出来,杨巡没回市场,而是骑着摩托车去了扬子街。夜晚的市场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亮着,照在崭新的塑钢棚顶上,泛着清冷的光。他走到市场中间,看着那些整齐的摊位,仿佛能看到白天商户们忙碌的身影。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扬子街的招牌,要挂遍全国。”他对着空荡荡的市场轻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跟这条街保证。
回到办公室,他给寻建祥打了个电话:“祥子,准备一下,后天咱们去上海。”
“好嘞!”电话那头的寻建祥声音里带着兴奋,“我这就去买车票,再带几件厚衣服,听说上海那边比咱这儿冷。”
挂了电话,杨巡找出张上海地图,用红笔在人民广场周围画了个圈。那里,将是他们接下来要拼的地方。他知道,这一去,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一败涂地。
但他不后悔。人生能有几回搏?上辈子错过了太多,这辈子,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一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图上,把那个红圈映得格外醒目。杨巡看着地图,眼神坚定,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资金己经集结完毕,只等号令一响,就向着上海滩,发起冲锋。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上海那个商场的电话,上次送货的负责人接的:“喂,是杨老板啊?有啥事?”
“我想问下,你们商场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旅馆,能住十几个人的那种。”杨巡说,“我过两天带团队过去,可能要待一阵子。”
对方愣了下,笑着说:“杨老板这是要在上海大干一场啊?正好我家隔壁有个招待所,挺干净的,我帮你问问?”
“那就太感谢了。”杨巡挂了电话,心里头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走到窗边,望着满天的繁星,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那些闪耀的财富星光。上海,我来了。杨巡在心里默念,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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