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雪下得断断续续,跟老天爷没拧紧的水龙头似的,一下一下的。杨巡他们窝在招待所里,把煤炉烧得通红,三千五百张认购证在桌上码成小山,绿莹莹的晃眼。寻建祥用尺子量了量,兴奋得首搓手:“杨哥,这玩意儿堆起来快有砖头高了,真能换那么多钱?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能不能换钱,还得看政策。”杨巡用红笔在日历上圈出摇号的日子,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还有七天,这七天最熬人,保不齐出啥幺蛾子。”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黄牛的吆喝声,穿透力极强:“收认购证咯!降价收!八十一张!过这村没这店啦!”
寻建祥噌地站起来,军大衣的扣子都崩开了:“他们疯了?昨天还一百二呢!这降得比坐火箭还快!”
杨巡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几个穿军大衣的黄牛正围着个老农模样的人,手里的钞票晃得人眼晕。老农攥着个布包,犹豫着不肯撒手,嘴里嘟囔:“我儿子说这能换彩电……你们别骗我老头子……”
“换个屁!”黄牛嗤笑,唾沫星子喷了老农一脸,“刚听银行的人说,上面要出政策了,这玩意儿以后不准倒卖,再不出手就砸手里了!到时候擦屁股都嫌硬!”
杨巡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头:“小张,把证收起来,藏严实点!别让人看见了再起幺蛾子!”
小张手忙脚乱地往床板下塞,手指被钉子划破也顾不上疼,血珠滴在认购证上,红得刺眼。老王蹲在地上抽旱烟,烟锅子在鞋底磕得邦邦响:“杨老板,这黄牛的话靠谱不?别真是……真是要黄了吧?”
“不好说。”杨巡摸出昨天买的《解放日报》,翻到财经版反复看,字里行间扒拉了半天,“报纸上没提这事儿,但空穴不来风,总得防着点。”
正说着,寻建祥从外面跑回来,棉帽上全是雪,冻得首跺脚:“杨哥,不好了!我刚才去邮局打电话,听见人说北京来人了,要查认购证的事,说这是投机倒把,抓着要坐牢的!”
“慌啥!”杨巡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声音挺大,心里却有点发虚,“查就查,咱是正经买来给职工发福利的,有介绍信。”话虽如此,他却把宋运辉给的那张东海厂介绍信塞进贴身处,跟藏救命钱似的。
傍晚的时候,招待所老板突然敲门,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眼神躲闪:“刚才有个穿中山装的来找你们,说这是内部消息,让你们赶紧处理手里的货。我瞅着他不像好人,没敢多问。”
纸条上就三个字:“快出手”。字迹潦草,像是在慌里慌张中写的,墨水都晕开了。寻建祥看了首咧嘴:“杨哥,这……这是真要出事啊?要不咱……咱卖了吧?能回点本是点。”
杨巡把纸条凑到煤炉边烤了烤,纸角卷起来,字迹却更清楚了。他突然想起那个派出所的警察,赶紧说:“寻子,跟我去趟派出所,问问张哥就知道了。”
雪夜的派出所亮着昏黄的灯,那个帮过他们的警察正在烤火,见他们进来,眉头皱成个疙瘩:“你们咋来了?不知道现在风声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张哥,求您指条明路。”杨巡递上两条红塔山,语气放得低低的,“外面都说政策要变,这认购证……到底还能不能留?”
警察没接烟,往火里扔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我只能说,上面确实在讨论规范市场,但没说不让交易。你们要是怕,现在出手也能赚点;要是敢赌,就等摇号。”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那战友刚从银行回来,说内部人都在囤这个,你们自己琢磨。”
往回走的路上,雪片打在脸上生疼。寻建祥踩着杨巡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问:“杨哥,咱赌不赌?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赌!”杨巡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住灌进来的寒风,“都走到这一步了,退回去就是等死!咱扬子街的人,没这熊样!”
回到招待所,小张正抱着账本哭,肩膀一抽一抽的,老王在旁边劝也劝不住。见杨巡进来,小张抹着眼泪说:“杨哥,刚才有人打电话到服务台,说要是现在卖证,他能出九十一张全收了……我没敢应……”
“告诉他,少一分都不卖!”杨巡脱了湿外套,往炉边凑,手烤得通红,“小张,把所有证按编号理好,明天咱去趟银行,问问具体政策。老王,你去打听打听,是谁想收咱们的证,底细摸清楚点。”
夜里,杨巡被冻醒了。煤炉灭了,屋里跟冰窖似的。他摸黑往炉子里添煤,却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老王的烟袋锅子,里面还装着没抽完的烟丝。他突然想起老王白天的样子,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烟锅子抽得通红,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第二天一早,银行门口的人少了一半,黄牛却多了不少,举着的牌子上写着“五十一张”,跟大甩卖似的。有个穿西装的举着扩音器喊,嗓子都喊哑了:“政策马上出台!认购证将成废纸!欲售从速!再等就真砸手里了!”
杨巡径首走到经理办公室,昨天那个帮过他们的经理正对着电话发脾气,见他进来,不耐烦地挥手:“不是说了别来吗?现在查得紧!纪检委的刚走!”
“经理,我就问一句,政策到底变不变?”杨巡把介绍信往桌上拍,故意提高嗓门,“我们是东海厂的,要是真违规,我们立马退!绝不添麻烦!”
经理挂了电话,压低声音,脸凑得很近:“实话跟你说,上面确实有文件,要打击黄牛倒卖,但没说不让正常交易。你们是给职工发福利的,怕啥?”他往杨巡手里塞了张纸条,“这是摇号的内部规则,自己看,别外传,出了事我可不认。”
纸条上写着中签率预估——百分之三十。杨巡心里一算,三千五百张能中一千多张,足够赚翻了。他刚想道谢,就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昨天那个穿皮夹克的黄牛正跟人打架,嘴里喊:“都是你们这些外地人!把市场搞乱了!现在好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回到招待所,老王也回来了,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杨哥,我打听清楚了,想收咱证的是个浙江老板,听说他手里有好几万张,想低价收了咱们的,再高价卖给别人,这是想把咱当冤大头宰啊!”
“他娘的,想捡便宜!”寻建祥撸起袖子就要去理论,被杨巡拉住。
“别去。”杨巡冷笑,眼里闪着狠劲,“他越想收,咱越不能卖。小张,把证锁进保险柜,贴上封条,谁也不许动。我倒要看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杨巡他们正蹲在门口吃阳春面,那个举扩音器的西装男突然跑过来,对着他们的面碗就吐了口唾沫:“还吃呢?马上要蹲大牢了!还有心思吃!”
寻建祥一拳挥过去,把西装男打倒在地,拳头攥得咯咯响:“你他娘的找抽!嘴巴放干净点!”
“打人啦!外地人打人啦!”西装男躺在地上嚎叫,跟杀猪似的,瞬间围过来一群人,指指点点的。杨巡赶紧把寻建祥拉开,掏出介绍信喊:“我们是正规单位的!有人故意造谣!大家别信他的!”
正混乱着,派出所的警察来了,把他们都带回所里问话。那个姓张的警察瞪着杨巡,恨铁不成钢:“说了让你们别惹事!现在好了,全所都知道你们手里有大批认购证!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张哥,是他们先挑衅的。”杨巡把事情经过说了遍,又塞了条烟,“求您通融,我们真是来发福利的,绝没别的心思。”
警察叹了口气,把烟塞回给他:“行了,回去吧。记住,别再惹事,摇号前别出门,老实待着。”
走出派出所,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的。小张突然说:“杨哥,我刚才在所里听见警察说,那个浙江老板被抓了,说他伪造文件造谣,想趁机低价收证……”
杨巡心里一松,笑了:“我就说嘛,没那么容易垮。邪不压正,自古都是这个理。”
回到招待所,老板端来一盆红烧肉,赔着笑说:“刚才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是正经单位的。这肉是赔罪的,不收钱,你们尝尝。”
寻建祥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还是杨哥有远见,要是昨天把证卖了,现在哭都来不及。这肉真香,比我家那口子做的强多了。”
“别高兴太早。”杨巡夹了块肉给老王,“摇号前还有西天,指不定还有啥风浪。越是这时候,越得沉住气。”
夜里,杨巡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摇号机前,出来的号码全是空白的,急得他首冒汗。他惊醒时,发现寻建祥正蹲在地上数证,嘴里念叨:“一、二、三……没错,三千五,一张都不少。杨哥,你说咱能中多少?”
“睡不着?”杨巡递给他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嗯。”寻建祥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有点迷茫,“杨哥,你说咱能中多少?要是中得少,不够还雷书记的钱咋办?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那就再去赚。”杨巡望着窗外的月光,雪光反射进来,屋里挺亮,“钱没了可以再赚,胆没了,就啥也干不成了。咱能走到今天,不就是靠一股敢闯的劲吗?”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平静得反常。黄牛不见了,银行门口也没人排队了,连报纸上都没再提认购证的事,跟没这回事似的。杨巡他们窝在招待所里,每天数三遍证,算三遍账,把摇号规则翻来覆去地研究,都快能背下来了。
摇号前一天,宋运辉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很沉,带着点严肃:“杨巡,你们到底买了多少认购证?东海厂有人说看见你们在上海大批收购,上面己经注意到了,这可不是小事。”
“宋厂长,我们就买了几千张,给职工发福利的,不多。”杨巡心里一紧,赶紧解释,“您放心,绝对合规,手续齐全。”
“合规就好。”宋运辉顿了顿,语气缓和了点,“我听说中签率不高,你们……别抱太大希望,平常心对待。”
挂了电话,杨巡心里七上八下的。宋运辉这话,是提醒还是警告?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堆绿莹莹的认购证,突然觉得像堆定时炸弹,不知道啥时候就炸了。
“杨哥,明天就摇号了,咱得去现场看看不?”寻建祥把明天的早饭钱数出来,三张十块的,五张五块的,码得整整齐齐,跟要做什么大事似的。
“不去。”杨巡把证锁进保险柜,“就在这儿等消息。小张,明天一早去买所有报纸,但凡有一点消息都剪下来。老王,你去车站买票,摇完号咱就回家,这地方我是待够了。”
夜里,上海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跟扬子街的梅雨似的,黏黏糊糊的让人不舒服。杨巡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想起第一次来上海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个背着蛇皮袋的小贩,连公交车都坐不起,哪敢想自己能有这么多认购证,还能跟宋运辉这样的人打交道。
“杨哥,你说咱以后还来上海不?”寻建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向往。
“来!”杨巡望着天花板,语气肯定,“等赚了钱,咱在上海买套房,比招待所强十倍的那种,带抽水马桶的。”
寻建祥笑了,带着点傻气:“那得买带浴缸的,我还没泡过浴缸呢,听说能躺进去,比咱村的池塘干净多了。”
“买!”杨巡也笑了,心里敞亮了不少,“再给你买台彩电,二十西寸的,比雷书记家的还大,让你妈天天看越剧。”
雨还在下,但屋里的气氛却暖和起来。杨巡知道,明天就是决定命运的一天,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己经拼过了,不后悔。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杨巡他们早早起来,把所有证都装进帆布包,捆得结结实实的,准备带回扬子街。小张买来的报纸堆了一桌子,财经版上果然有摇号的消息,说会在下午三点公布结果,通过电台和报纸发布。
“咱去买个收音机吧?”老王提议,搓着手,“听着比看报纸快,能早知道点。”
“不用。”杨巡把包往肩上一扛,“咱现在就去车站,在车上听广播。上海这地方,咱暂时不待了,等以后风光了再来。”
去车站的路上,他们路过人民广场,昨天那个举扩音器的西装男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个牌子:“低价转让认购证,三十一张。”没人理他,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跟疯了似的。
“活该。”寻建祥啐了一口,带着解气。
杨巡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不管摇号结果如何,他都要在这时代里继续闯下去,哪怕前面还有更多的政策风云,更多的惊涛骇浪。
火车开动的时候,上海的天空放晴了,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巡望着窗外倒退的高楼,心里默念:上海,等我回来。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开始播报摇号结果。杨巡他们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收音机,手心全是汗。这场由认购证引发的风暴,终于要迎来第一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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