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物流基地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粥,杨速还在临时搭的行军床上蜷着,就被寻建祥的大嗓门劈头盖脸砸过来。他猛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往窗外瞅,只见寻建祥叉着腰站在冷链车旁,手里举着张记重单,脸黑得跟刚从煤堆里捞出来似的。
“杨速!你给我滚出来!”寻建祥的声音穿透雾气,震得窗玻璃嗡嗡首响,“这冷藏柜里的进口牛肉,昨天入库时明明三百公斤,今天早上点数只剩两百八十公斤,那二十公斤去哪了?长腿跑了?还是被你小子偷吃了?”
杨速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套上工装裤,裤脚还沾着昨天卸车时蹭的机油,硬邦邦的。他跑到寻建祥面前,盯着单子上的数字,舌头打了结:“寻……寻哥,不可能啊,我昨天亲自盯着卸的车,点数的时候……好像是够的……”
“好像?”寻建祥把单子甩在他脸上,纸角刮得杨速脸颊生疼,“我跟你哥说让你从基层学起,是让你学怎么干活,不是让你学怎么当甩手掌柜!这牛肉一公斤三百块,二十公斤就是六千,你小子赔得起?卖了你都不够!”
周围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远远地踮着脚看,跟看耍猴似的。杨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辩解又说不出话来——昨天下午他确实中途溜号了,女朋友打电话说想看新上映的电影,他想着反正有仓库管理员盯着,应该出不了岔子,谁知道……
“寻哥,再……再查查监控?”杨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查个屁!”寻建祥一脚踹在旁边的货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监控昨天下午就坏了,你当我不知道?我看就是你监守自盗,想把牛肉弄出去讨好女朋友!”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杨速心里,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冒着火:“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我哥是老板,我用得着偷这点东西?丢不起那人!”
“老板的弟弟就不偷东西了?”寻建祥冷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块用报纸包着的牛肉,“这是早上在你床底下搜出来的,还热乎着呢,你还有啥话说?”
杨速看着那块牛肉,脑子“嗡”的一声——这是他昨天顺手拿的,想着晚上回去给女朋友炖个汤,忘了藏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在这儿装可怜!”寻建祥蹲下来,声音放低了些,但依旧带着火气,“你哥把你交给我,是让我好好管你,不是让你在这儿混日子。上个月盘点,你管的区域少了五台微波炉,说是记错了;这个月牛肉又少了,你说你到底想干啥?是不是觉得这公司有你哥撑着,你就能无法无天?”
杨速的肩膀抖了抖,带着哭腔说:“我就是……就是觉得这活儿太苦了,天天搬箱子、点货,一身汗一身泥的,不如坐办公室舒服……我根本不是那块料……”
“舒服?”寻建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得杨速一哆嗦,“你哥当年在扬子街扛货的时候,比这苦十倍!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冻得像冰窖,人家现在是老板了,照样天不亮就去仓库!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天上掉馅饼也得早起去捡!”他站起来,对着围观的工人喊,“都干活去!看什么看,想扣工资是不是?再看这个月奖金全没了!”
工人一哄而散,寻建祥拉起杨速,往办公室走:“跟我来,有话跟你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办公室里,寻建祥从抽屉里拿出个旧账本,扔在杨速面前:“看看这个。”
杨速翻开账本,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记录着十年前的物流开销,每页的角落都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挺幼稚的。“这是……”
“这是你哥当年自己记的账。”寻建祥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叶沫子漂了一层,“那时候他刚开第一家电器店,每天自己蹬三轮车送货,账本上记着油钱、过路费,连喝瓶矿泉水都写上。有次下雨淋了雨,账本湿了,他连夜抄了一遍,说不能糊涂账,亏了赚了都得明明白白。”
杨速的手指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他想起小时候,哥哥总把最好的糖给他吃,自己啃干馒头;想起哥哥把他从老家接到上海,送他去最好的学校,说“弟弟要比哥有出息”;想起自己嫌学会计枯燥,偷偷改了专业去学市场营销,哥哥也没骂他,就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我哥……知道牛肉的事吗?”他小声问,声音发颤。
“还没说。”寻建祥喝了口茶,咂咂嘴,“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是想继续干,拿出点样子来,还是卷铺盖滚蛋,回你老家啃老?”
杨速沉默了半晌,突然站起来,腰杆挺得笔首:“寻哥,我想继续干。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教我怎么盘库、怎么管账,要是三个月后我还干不好,不用你说,我自己走,绝不赖着。”
寻建祥笑了,眼里的火气消了大半:“这才像杨家人说的话。不过那二十公斤牛肉的钱,得从你工资里扣,一分不能少,亲兄弟明算账。”
“应该的。”杨速的脸红了红,“还有我拿的那块,也一起扣,该多少是多少。”
“行。”寻建祥从墙角拿起个安全帽,扔给他,“戴上,跟我去冷库,教你怎么盘点冷冻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 这玩意儿讲究多着呢,温度不对就全坏了,赔死你。”
接下来的日子,杨速像变了个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工人一起卸车、点数、搬箱子,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贴了创可贴继续干,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吭声。寻建祥也真把他当徒弟带,教他看温控表、记入库单,甚至把自己用了十几年的算盘给了他,说“这玩意儿比计算器靠谱,没电也能用,还不会出错”。
有天晚上加班到深夜,杨速正在仓库里盘点,突然听见角落里有响动,窸窸窣窣的。他壮着胆子走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两个黑影正往麻袋里装空调滤芯,动作飞快。
“你们干什么!”杨速大喝一声,吓得那两人一哆嗦,麻袋都掉地上了。
那两人是仓库的临时工,见被发现了,扔下麻袋就想跑。杨速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抱住其中一个人的腿,被另一个人踹了好几脚,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都破了。
正在办公室核对单据的寻建祥听见动静,拿着根钢管就冲了出来,几下就把那两人制服了,打电话报了警。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小偷,寻建祥拍了拍杨速的肩膀,发现他的胳膊在流血,衣服都染红了:“傻小子,不要命了?他们手里要是有刀咋办?命比那点滤芯金贵!”
“那可是进口滤芯,一个就好几百,丢了太可惜了。”杨速咧着嘴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跟调色盘似的,“我不能让公司吃亏,更不能让别人说我哥的弟弟是废物。”
寻建祥没说话,拉着他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嘴里嘟囔着:“跟你哥一个德性,犟得像头牛,不知道疼。”
这事很快传到了杨巡耳朵里。他特意从香港飞回来,晚上请寻建祥和杨速吃饭,地点选在物流基地附近的小饭馆,点了个火锅,热气腾腾的,把玻璃都熏白了。
“建祥,多亏你了。”杨巡给寻建祥倒了杯酒,“我就知道你能把这小子教好,比我有耐心。”
“是他自己肯学,开窍了。”寻建祥往杨速碗里夹了块毛肚,“这小子现在盘库比我都细,连哪个货箱有磕碰都记下来,不错,像那么回事了。”
杨速的脸红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哥,我以前……对不起你,瞎胡闹。”
“过去的就别提了。”杨巡给他也倒了杯酒,酒液晃荡着,“男人嘛,谁还没犯过浑。但记住,错了就得认,认了就得改,改了就得做好,这才是爷们。”他举起酒杯,“来,干一个,庆祝咱杨速长大了,懂事了。”
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嘈杂的小饭馆里格外响亮。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上,像蒙了层纱,暖乎乎的。
没过多久,杨速被调到广州分仓当副主管。临走前,他去跟寻建祥告别,手里拿着个新账本,是他自己买的,封面上写着“认真做事,清白做人”,字写得挺用力。
“寻哥,这个给你。”他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个新算盘,紫檀木的,油光锃亮,“我用电子计算器就行了,这个你留着,比你那个旧的好用。”
寻建祥接过算盘,掂量了掂量,挺沉:“行,我收下。到了广州好好干,别给你哥丢人,也别给我丢人,听见没?那边的老周是个老油条,多跟他学着点,少说话多做事。”
“知道了。”杨速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转身跑了,背影比以前挺拔了不少,脚步也稳当。
寻建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物流基地的大门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他想起多年前,杨巡也是这样,背着个蛇皮袋,一脸倔强地闯进扬子街的市场,说要干出个名堂来,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跟现在的杨速一模一样。
晚上,寻建祥给杨巡打了个电话,说杨速走了,看着挺像样的,放心吧。
“那是,随我。”杨巡在电话那头笑,背景里有交易所的电子音,噼里啪啦的,“对了,广州分仓的账你多盯着点,别让他又犯糊涂,那小子有时候还是毛躁。”
“放心吧,我己经跟广州的老周打过招呼了,让他多照看着点,有啥事先跟我通气。”寻建祥望着窗外的灯火,星星点点的,“这小子本质不坏,就是以前被惯坏了,经点事就好了,孩子总得自己摔两跤才能长大。”
挂了电话,寻建祥拿起杨速送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算的是今天的入库量。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像首古老的歌。
他知道,杨速的试炼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坎等着他,商场上的坑坑洼洼,比物流基地的水泥地难走多了。但他不担心,因为他从这小子身上,看到了杨巡年轻时的那股劲——有点犟,有点愣,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就像物流基地那些日夜运转的传送带,不管遇到什么阻碍,总能往前挪,一点点靠近目标,不偷懒,不放弃。
夜色渐深,物流基地的卡车还在进进出出,车灯的光柱刺破浓雾,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寻建祥锁好办公室的门,往宿舍走,心里想着明天要教新来的工人怎么使用扫码枪,那玩意儿看着简单,其实门道不少。他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物流基地,看着乱哄哄的,其实自有章法,只要踏实肯干,总有出头的那天,不管是杨速,还是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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