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得晃眼。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搓麻绳,线团滚在地毯上,像只白胖的虫子。他刚从香港回来,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一股子雪茄味混着海风的咸腥,在满是艾草味的屋里显得格外扎眼。
“小逦呢?”他解着领带,眼角瞥见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皮上“中央美术学院”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这啥玩意儿?”
母亲的手顿了顿,麻绳在指间打了个死结:“小逦……她自己填的志愿。我说让她跟你商量,她非说……”
“非说什么?”杨巡抓起通知书,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我不是让老张给她留了财经学院的名额吗?学费都交了!这美术学院是怎么回事?她想上天不成?”
楼梯上传来拖鞋的响动,杨逦抱着画板往下走,颜料蹭了满裤腿,像块调色盘。“哥,通知书是我的,你放下。”她的声音发颤,却把画板抱得更紧,“我不读财经,我要去学画画。”
“画画?”杨巡把通知书往地上一摔,封皮裂了道口子,“画能当饭吃?你知道那些美院毕业生都在干啥?在街头给人画肖像,十块钱一张!我杨巡的妹妹,要去干那营生?”
“那是你不懂艺术!”杨逦的眼泪涌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汇成小水珠,“梵高生前还没人懂他呢,现在他的画值几千万!”
“梵高?梵高最后还开枪自杀了呢!”杨巡的嗓门劈了叉,抓起她的画板就往墙角扔,水彩颜料溅在米白的墙壁上,像朵丑陋的花,“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不是让你瞎折腾的!明天就去给我把志愿改回来,不然我断你所有开销!”
“你敢!”杨逦扑过去捡画板,木头框子摔断了根,她抱着残骸蹲在地上哭,“从小到大你都管着我!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连买块橡皮都要问你!我受够了!这学我非上不可,不用你掏钱!”
母亲赶紧去拉,被杨巡一把甩开:“妈你别管!这丫头就是被你惯坏的!今天必须把志愿改了,没得商量!”
“我不改!”杨逦突然站起来,泪痕糊了满脸,“我己经跟老师说好了,档案都提走了!你要是敢拦我,我就去助学贷款,去打工,哪怕去街头卖画,也不用你一分钱!”
杨巡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却被母亲死死抱住:“小巡!不能打孩子!有话好好说!她还小……”
“小?再过俩月就十八了!”他挣开母亲的手,指着门口,“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就别认我这个哥!”
杨逦抓起墙角的背包,拉链都没拉好,画具撒了一路:“不认就不认!谁稀罕当你妹妹!”她“砰”地摔上门,楼道里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母亲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她爸走得早,我没教好她……”
杨巡胸口起伏得厉害,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砸,碎片溅到脚边,他却浑然不觉。墙上的全家福里,小时候的杨逦扎着羊角辫,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天晚上,杨巡把自己关在书房,翻出杨逦从小到大的奖状。三好学生、书法比赛一等奖、绘画大赛金奖……他一首以为这些都是没用的玩意儿,不如奥数奖状实在,此刻却看得眼睛发酸。
凌晨两点,他给寻建祥打了个电话,那边刚从物流基地下班,声音带着困意:“杨哥,啥事儿这么急?”
“建祥,你说……我是不是管小逦太严了?”杨巡的声音有点哑,“她非要去学美术,我该不该拦着?”
寻建祥在那头沉默了会儿,传来点打火机的声响:“杨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非要去扬子街摆摊,你妈也拦着,你不还是去了?年轻人嘛,总有自己的想法。再说,画画咋了?我上次在上海看见画廊里的画,一幅就卖好几万呢。”
杨巡没说话,挂了电话走到杨逦的房间。书桌上摆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扬子街的老房子,门口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旁边蹲着个啃冰棍的小女孩,眉眼像极了杨逦。
他突然想起,姐姐临终前也爱画画,总说要当画家,后来却为了帮他凑进货的钱,去纺织厂当了挡车工,手指被机器轧得变了形。那年杨逦才三岁,抱着姐姐的画哭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杨巡去了中央美术学院的上海招生点。负责招生的老师是个戴眼镜的老头,看了杨逦的作品,连连点头:“这孩子有天赋,色彩感觉特别好,是块好料子。”
“老师,学这个……以后好找工作吗?”杨巡坐在堆满画框的办公室里,觉得浑身不自在。
“艺术这东西,看天赋也看机遇。”老头推了推眼镜,“混得差的,确实街头卖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 混得好的,办个展、进美院当老师,不比你做买卖差。”他突然笑了,“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让孩子追追梦想,挺好。”
杨巡走出招生点,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路边有个画肖像的小摊,画师正给个老外画像,动作麻利得很,画完老外递给他一张百元大钞,连价都没还。
他掏出手机,给杨逦打了个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背景里有风声,像是在外面。“喂?”
“你在哪儿?”
“不用你管。”
“我给你卡上打了五万块。”杨巡望着远处的美术馆,“学费生活费够不够?不够再跟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传来抽泣声,还有模糊的一句:“哥……”
“别以为我同意了。”杨巡的声音硬邦邦的,“要是期末挂科,立马给我滚回来学财经。还有,不准去街头卖画,丢人。”
“知道了。”杨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轻快了些,“哥,我画了幅你的画,回家给你看。”
“赶紧回家,你妈快哭晕了。”杨巡挂了电话,心里像卸下块大石头,又有点空落落的。他走到画摊前,让画师给自己画了张像,看着纸上那个皱眉瞪眼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回到家时,杨逦正坐在沙发上给母亲擦眼泪,背包放在脚边,拉链拉得好好的。看见杨巡进来,她赶紧站起来,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有点不好意思。
“还走吗?”杨巡把画像往桌上一扔。
“不走了。”杨逦小声说,“老师说开学还有俩月,我想在家多画点画,画咱老家的房子。”
母亲笑了,抹着眼泪去厨房做饭:“妈给你做红烧肉,补补脑子。”
杨巡拿起那张肖像画,画师把他画得一脸凶相,跟讨债的似的。杨逦凑过来看,突然笑了:“哥,你看你这眉毛,皱得跟毛毛虫似的。”
“还不是被你气的。”杨巡把画扔给她,“以后别跟我犟嘴,有话好好说。”
“那你也别总凶我。”杨逦拿起画笔,在画像上添了两笔,给杨巡的嘴角画了个向上的弧度,“这样才像我哥。”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像上,也落在兄妹俩身上。杨巡看着妹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她真能画出点什么名堂来。就算画不出来也没关系,他杨巡现在的家业,养得起一个追梦想的妹妹。
晚饭时,母亲一个劲给杨逦夹肉,说要补补。杨巡看着妹妹碗里堆成小山的红烧肉,突然说:“开学我送你去北京,顺便去看看美院的宿舍,不行就租个房子,安全点。”
“不用,宿舍挺好的。”杨逦嘴里塞满肉,含糊不清地说,“我还报了个素描班,暑假就去上课。”
“钱够吗?”
“够,你给的卡我查了,好多零呢。”
杨巡笑了,给自己倒了杯酒。窗外的霓虹灯亮了,映得满桌菜都泛着光。他想起小时候,一家人挤在扬子街的小平房里,过年才能吃上顿红烧肉,杨逦总把肥肉挑给他,说自己不爱吃。
吃完晚饭,杨逦回房画画,母亲凑过来跟杨巡说:“小逦其实偷偷给你画了好多画,都藏在床底下呢,有你在仓库搬货的,有你在店里算账的……”
杨巡没说话,走到杨逦的房门口,看见她正对着电脑查美院的课程表,嘴里还哼着歌。月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洒了层银辉,像幅画。
他轻轻带上门,心里默默想:其实,当不成梵高也没关系,只要她高兴就好。
夜里,杨巡收到梁思申的邮件,问他泰铢的远期合约要不要平仓。他回复:“再等等。”然后点开杨逦的朋友圈,全是她画的画,有静物,有风景,最新一条是幅速写,画的是个男人在灯下看报表,眉眼像他,下面配了行字:“哥,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杨巡看着那条朋友圈,突然觉得眼角有点湿。他拿起手机,给杨逦发了条信息:“画得不错,以后给哥的公司画个logo。”
很快收到回复:“好啊,收费很贵的!”
他笑了,回复了个“滚”,心里却暖烘烘的。或许,兄妹之间的隔阂就像墙上的颜料,看着刺眼,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能看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杨巡知道,杨逦的反叛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主意,更多的坚持。但他不那么怕了,就像当年母亲放手让他去闯扬子街,他也该学着放手,让妹妹去闯她的画板世界。
毕竟,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安排出来的。他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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