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的写字楼里，空调冷得像冰窖。杨巡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屏幕上的K线图像条扭曲的蛇，标注着“恒生指数期货”和“泰铢远期合约”的字样，旁边的计算器显示着一串刺眼的红色数字——五千万美元。
“杨先生，这己经是监管允许的最大头寸了。”陈律师推过来一份文件，指尖有些发颤，“再往上，就需要向香港证监会报备，到时候全市场都会知道您在做空。”
杨巡没抬头，抓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报备就报备，我又不是在做贼。”他把签好的文件扔回去，“让操盘手按计划建仓，泰铢兑美元看空到1:35，恒指看空到一万点，分三批建仓，别惊动市场。”
陈律师叹了口气，拿起文件往外走：“您就不怕被索罗斯那帮人盯上？他们的资金量是您的十倍。”
“盯就盯上，正好搭个顺风车。”杨巡从烟盒里抖出支烟，打火机“咔”地一声，“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来抢钱的，我是来保命的。”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璀璨，渡轮的灯光在海面上拉出金线。杨巡想起上周在曼谷街头看到的情景——兑换店里挤满了抛售泰铢的本地人，银行门口的ATM机前排着长队，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皱巴巴的钞票，眼神里全是恐慌。
“保命需要用五千万美元？”梁思申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手里捏着份银行流水，米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
杨巡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烟灰溅了一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深圳考察物流仓吗？”
“我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整个杨氏集团都押进去？”梁思申把流水拍在桌上，红色的标注线划过一串港币转账记录，“三天之内，从香港账户划出去五千万，全转到了离岸对冲基金，别告诉我这是正常投资。”
杨巡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是正常投资，分散风险而己。你不是一首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分散风险需要买看跌期权？”梁思申调出另一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衍生品合约的条款，“泰铢、林吉特、恒生指数……你这是把东南亚所有货币都押上了，跟赌大小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算过赔率。”杨巡突然站起来，办公桌被撞得一响，“泰国的外汇储备只剩280亿了，不够一个星期抛的；香港的联系汇率制看着结实，其实就是层窗户纸。这时候不做对冲，等风暴来了，哭都来不及！”
“所以你就瞒着所有人，包括我这个战略顾问？”梁思申的声音陡然拔高，镜片后的眼睛红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衍生品的杠杆有多高？只要汇率波动超过5%，我们就可能爆仓，到时候连巡天大厦都得赔进去！”
“我知道杠杆高，所以只押了总资产的10%。”杨巡拉开抽屉，拿出份风险评估报告，“这是我让风控团队做的压力测试，就算泰铢跌30%，我们也扛得住。”他把报告推到梁思申面前，“你以为我是雷东宝？做事不看后路？”
提到雷东宝，梁思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雷东宝是鲁莽，你是精明的冒险。但本质都是冒险，区别只在输多输少。”她指着窗外的写字楼，“那里有多少公司是因为玩衍生品破产的？你数得过来吗？”
“我数不过来，但我知道有多少公司因为没做对冲破产的。”杨巡走到落地窗前，指着远处的货柜码头，“去年从那里运出去的彩电，有三成是咱杨氏的。要是泰铢崩盘，泰国经销商付不起货款，这些货就得烂在仓库里，到时候损失的不止五千万。”
梁思申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合约上的条款。她不得不承认，杨巡的判断有道理——泰国央行的外汇储备消耗速度比摩根士丹利的预测快了一倍，国际游资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己经开始在东南亚海域盘旋。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疲惫。
“跟你商量你会同意？”杨巡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你会拿出十份报告告诉我风险有多大，会引用华尔街的案例说这不符合投资逻辑。可商场不是课堂，等你论证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你就把我当摆设？”梁思申抓起合约就要撕，被杨巡一把按住。
“我没把你当摆设。”杨巡的手劲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我需要有人在我头脑发热的时候泼冷水，但不是现在。这些合约有三个月的期限，要是到时候没事，我亲手撕了它。”他松开手，从保险柜里拿出份授权书，“物流、地产、电器零售，这些业务全归你管，资金调动不用经过我，这样你放心了？”
梁思申看着授权书上的签名，突然觉得眼睛发酸。她来杨氏集团半年，总觉得杨巡像团看不清的雾——他懂资本运作，却总爱说粗话；他做事狠辣，却会偷偷给员工子女交学费；他现在押上五千万做空，眼睛都不眨，却又把大部分业务的管理权交给她。
“我不是要夺权。”她把授权书推回去，“我是怕你栽跟头。你从扬子街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因为一次赌错了……”
“我没赌。”杨巡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九二年买认购证，别人说我赌；九三年开连锁店，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别人也说我赌。可我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该下注，什么时候该收手。”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旧账本，封面都磨破了，“你看这个，当年在扬子街摆摊，每天进多少货、卖多少钱，我都记着，错一分钱都睡不着觉。现在做这么大生意，还是这个规矩。”
梁思申翻开账本，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密密麻麻。有一页画着个简易的走势图，标注着“彩电价格波动”，旁边用红笔写着“月底进货，月初涨价”，跟现在电脑上的K线图异曲同工。
“这些衍生品……你真懂？”她抬头问，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不懂就学。”杨巡拿起本《金融衍生品入门》，书页里夹着密密麻麻的批注，“陈律师给我找了个香港大学的教授，每周三晚上讲课，我听得比当年学算账还认真。”他突然笑了，“那教授说我是他见过最会问‘赔钱了怎么办’的学生。”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嗡嗡声。梁思申看着窗外的夜景，突然说：“我可以不阻止你，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每天向我汇报头寸变动，任何调整必须经过风控委员会同意。”梁思申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把杠杆从10倍降到5倍，我知道你现在用的是最高杠杆。”
杨巡犹豫了一下，从烟盒里又抽出支烟：“行，就按你说的办。”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我不光做空，还在曼谷买了三个仓库，用的是泰铢结算。要是泰铢真跌了，这些仓库就成了白菜价，正好当咱的东南亚中转站。”
梁思申愣了愣，突然觉得又气又笑：“你这是把所有可能都算到了，涨跌都能赚？”
“不是赚，是别亏太惨。”杨巡把烟点上，“做生意就像撑船，既要防着浪头打翻船，也得顺着水流往前划。”
离开写字楼时，香港的夜风吹得人发冷。梁思申看着杨巡的车汇入车流，尾灯像颗跳动的火星。她拿出手机，给纽约的导师发了条短信：“客户在香港建立了东南亚货币空头头寸，规模五千万美元，我该怎么做？”
很快收到回复：“确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最了解水流的不是学航海的，是天天在河里摸鱼的。”
梁思申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河。远处的证券交易所大楼灯火通明，那里的屏幕上正跳动着恒生指数的最新点数——15800点，比杨巡的目标位还高5800点。
她突然想起杨巡账本里的那句话：“月底进货，月初涨价”。或许对他来说，这些复杂的金融衍生品，不过是放大了的“进货”和“涨价”，本质上还是那个在扬子街算着差价过日子的小贩。
回到酒店，梁思申打开电脑，调出杨氏集团的资产负债表。她把现金储备、可变现资产、银行授信一项项列出来，最后算出一个数字——即使五千万的空头头寸全亏光，集团的现金流也能撑过一年。
“还算有点分寸。”她喃喃自语，删掉了给董事会的风险报告草稿。
第二天一早，杨巡收到梁思申的邮件，只有一个附件——《东南亚货币对冲优化方案》，里面把10倍杠杆降到5倍，还增加了日元和美元的交叉避险，比他原来的方案稳妥多了。
“这娘们，总算没白请。”杨巡笑着把方案递给陈律师，“按这个来，让操盘手调整头寸。”
陈律师翻着方案，突然说：“梁小姐是真懂行，这交叉避险用得比投行的人还溜。”
“她懂行，我懂水。”杨巡望着窗外，香港的天空难得放晴，“合在一起，才能行船。”
操盘手开始调整头寸时，杨巡给寻建祥打了个电话：“东南亚的物流仓加快进度，尤其是曼谷那三个，月底前必须投用。跟当地华人社团说，要是资金不够，咱可以先预付一年租金，用泰铢付。”
“用泰铢？现在谁还敢碰那玩意儿？”寻建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发颤。
“现在不敢碰，才说明机会来了。”杨巡挂了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泰铢汇率——1:26.8，离他的目标位越来越近。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梁思申走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这是跟瑞士银行签的备用授信协议，要是头寸出问题，能立马调五千万美元过来。”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我跟他们说，这是为了支持香港联系汇率制，他们很乐意放贷。”
杨巡看着她，突然笑了：“你这是既当裁判，又当啦啦队？”
“我是怕你真把船划翻了，我也得落水。”梁思申的嘴角扬了扬，“再说了，要是真赚了，我的年终奖可不能少。”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杨巡知道，这场关于做空的秘密战争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无数风浪等着。但此刻看着桌上的协议，听着隔壁操盘手敲击键盘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就像当年在扬子街，虽然总担心下雨天，但只要货备足了，就不怕没人来买。
他拿起那份优化方案，在末尾签上名字，递给梁思申：“一起签，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梁思申接过笔，笔尖悬在纸上停了几秒，最终还是签了下去。两个名字并排落在纸上，一个龙飞凤舞，一个工整娟秀，像两条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流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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