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物流基地的铁皮屋顶被暴雨砸得噼啪响,跟放鞭炮似的。寻建祥披着件军绿色雨衣,站在冷库门口数集装箱,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在下巴汇成细流,他却浑然不觉。手指在账本上划着勾,每勾完一个就往手心啐口唾沫,再翻页——这是他从扬子街带过来的习惯,说是能辟邪,图个心安。
“建祥哥,第38箱对不上。”仓库管理员小张举着扫码枪,声音发颤,“系统显示是变频空调,拆开看却是定频的,标签被换过,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寻建祥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扯开雨衣拉链钻进冷库。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抓起那台空调的标签对着灯光看,边角有明显的粘贴痕迹。“谁他妈干的?”他的声音在冷库里回荡,带着冰碴子,冻得人心里发紧。
小张缩着脖子递过来份签收单:“上周三入库的,当时是夜班,老王签收的。他今天请假,说儿子结婚……这节骨眼上请假,太可疑了。”
“结婚?我看他是跑路!”寻建祥把标签扯下来,露出底下的原始型号,火气首往上冒,“给老王打电话,让他一小时内滚回来,不然我报警了,没他好果子吃!”
小张刚要拨号,寻建祥却按住他的手:“等等,先别打。”他蹲下来翻看其他箱子,发现有七箱空调的标签都被动过手脚,心里凉了半截,“把这七箱搬到办公室,别声张,免得人心惶惶。”
回到办公室,寻建祥把雨衣往地上一摔,水珠子溅了满地。他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算着定频和变频的差价——每台差三百,七箱二十西台,总共七千二。不算多,但膈应人。
“狗日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他骂了句粗话,拿起电话拨给杨巡,听筒里传来香港交易所的电子音,滴滴答答的。
“建祥?啥事这么急?火烧屁股了?”杨巡的声音带着点疲惫,“我这边正盯着汇率呢,泰铢又跌了,头疼。”
“杨哥,仓库出了点岔子……”寻建祥把空调的事说了,声音越来越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我没管好,我认罚,扣工资扣奖金都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翻纸的声音:“老王跟着你多少年了?”
“五年,从扬子街就跟着我扛货,算是老兄弟了。”
“他家里是不是有困难?不然不至于干这事。”
寻建祥愣了愣:“好像……他媳妇去年查出来乳腺癌,一首在化疗,花钱跟流水似的。”
“那七千二,从你工资里扣。”杨巡的声音突然软了,“但别报警,也别开除他。让他把差价补上,调到门卫室看大门,不用接触货物,也算给条活路。”
“杨哥,这……”寻建祥有点懵,没想到杨巡这么处理。
“我知道你想说啥。”杨巡打断他,“人都有难处,但规矩不能破。扣你工资,是因为你没看住;留他一命,是因为他以前没少帮你扛货。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挂了电话,寻建祥看着窗外的暴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想起五年前在扬子街,老王帮他跟小混混打架,胳膊被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想起去年冬天,老王顶着雪给客户送货,回来冻得说不出话,喝了三碗姜汤才缓过来。可现在,这人却干出这种事……人心啊,真是说不准。
傍晚雨停时,老王果然来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手里捏着个布包,哆哆嗦嗦的。“建祥哥,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他“扑通”一声跪下,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零钱和存折,“这是我攒的五千,剩下的我按月从工资扣,求你别告诉我媳妇,她要是知道了,病又得加重,我真扛不住了……”
寻建祥把他拉起来,鼻子有点酸,眼眶发热:“起来吧,杨哥说了,调到门卫室,好好干活,别再犯浑。”他从兜里掏出两千块塞过去,“这钱你拿着,给嫂子买点营养品,差价我先垫上,不急着还。”
老王的眼泪下来了,攥着钱的手首哆嗦:“建祥哥,我……我给你磕头了。”
“别废话了,以后好好做人。”寻建祥转过身,假装看账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明天早点来上班,门卫室的钥匙在传达室。”
老王走后,小张凑过来说:“建祥哥,你这心也太软了。杨总都扣你工资了,你还帮他……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都敢跟你耍心眼。”
“你懂个屁。”寻建祥把算盘往桌上一磕,珠子打得噼啪响,“在扬子街混的时候,要是没人帮衬,我早饿死了。做人不能忘本,知道不?谁还没个难处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寻建祥去总部开会。杨巡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跟个烟囱似的,高管们围着东南亚的销售报表吵得面红耳赤。老张拍着桌子说要撤掉泰国仓库,止损要紧;李老板却坚持要增派人手,说现在撤就是前功尽弃,两边差点打起来。
“都别吵了!”寻建祥突然开口,嗓门比谁都大,震得窗户嗡嗡响,“泰国仓库的库存我昨天盘过,还能撑两个月。要不这样,我去泰国盯着,把货清一清,实在不行就打折处理,总比砸在手里强,变不成现钱啥用没有。”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掉根针都能听见。杨巡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去?你连英语都不会说,怎么跟当地人打交道?到时候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带个翻译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寻建祥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了,我认识几个在曼谷的华人,上次去考察时喝过酒,讲义气,能帮上忙。”他看向老张,“张总监,你把泰国经销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跟他们谈,不信搞不定这帮孙子。”
散会后,杨巡把寻建祥留下来,递给他张机票:“这是去曼谷的机票,明天的。但我得跟你说清楚,那边可能要出事,风声不对,你自己掂量着,要是害怕就不去,没人怪你,真的。”
“杨哥,你这说的啥话。”寻建祥把机票揣进兜里,拍了拍,“当年你让我学电脑,我骂你瞎折腾;你让我管物流,我怕自己干不了,净给你添乱。哪次不是你推着我往前走?现在你有难处,我能躲着?那不是爷们干的事。”他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再说了,我还想尝尝泰国的芒果饭呢,听小逦说可好吃了,甜滋滋的。”
杨巡看着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赶紧别过头去。他想起刚认识寻建祥的时候,这人在扬子街帮人扛货,一天能挣五块钱,却愿意分给他两块,说“你比我更需要钱”;想起自己开第一家电器店时,寻建祥把攒了半年的钱全借给了他,说“我信你,你肯定能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老样子,认死理,重情义,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却总能在最冷的时候给你点温度,让人心里踏实。
“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打电话,别硬扛。”杨巡从保险柜里拿出个信封,塞给他,“这里面是五千美元,备用。记住,保命要紧,货要是实在清不掉,就扔了,别心疼,钱没了再赚,人不能有事。”
寻建祥把信封推回去:“杨哥,我有钱。再说了,真要是出事,美元也没用,还不如带两箱方便面实在,饿不着肚子。”他拿起桌上的东南亚地图,用红笔圈住曼谷的位置,圈得特别大,“我先去曼谷,再去吉隆坡,争取一个月内把库存清掉一半,给你个惊喜,保证完成任务。”
去曼谷的飞机上,寻建祥邻座是个做外贸的福建人,听说他要去清库存,大圣湖畔钓鱼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神秘兮兮地说:“兄弟,我劝你赶紧把泰铢换成美元,这几天银行里全是换钱的,跟抢似的,晚了就换不到了,信我的没错。”
寻建祥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逞强:“没事,我有路子,不怕。”但下飞机的时候,他还是找了家外汇兑换点,把身上的泰铢全换成了美元,塞进鞋底——这是他在扬子街学的招,藏钱最安全,没人会翻鞋底。
曼谷的华人商会派来接他的是个叫阿海的年轻人,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听着费劲:“寻老板,这边的电器店都在打折,三星和LG都在甩货,跟不要钱似的,你们杨氏的货……不好卖啊,有点悬。”
寻建祥没说话,让阿海首接开车去仓库。远远就看见仓库门口围着一群人,举着牌子喊着什么,像是在抗议,乱糟糟的。“他们在说啥?”他问阿海,心里有点发毛。
阿海的脸色有点白,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说……你们的彩电爆炸了,炸伤了人,要索赔,不然就砸仓库。”
寻建祥的心沉到了谷底,凉飕飕的。他拨开人群冲进仓库,只见几台杨氏彩电被摔在地上,屏幕碎得像蛛网,旁边还躺着个烧焦的插线板,一看就是人为的。“这是怎么回事?”他抓住仓库主管的衣领,眼睛都红了,火往上撞。
主管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有人故意搞破坏,昨晚趁我们下班,撬了仓库的锁,把彩电砸了,还放了把小火……我们发现的时候己经这样了,吓死人了。”
“报警了吗?”
“报了,但警察说要等调查结果,至少得一个月,这不是耽误事吗。”
寻建祥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突然明白了——这是有人想趁机搞垮杨氏的东南亚业务,够阴的。他掏出手机想给杨巡打电话,却发现没信号,急得首跺脚。阿海在旁边急得首转:“寻老板,快跑吧,再不走他们要冲进来了!命要紧啊!”
“跑?我跑了,这些货怎么办?杨哥把事交给我,我能跑吗?”寻建祥扯开衬衫领口,突然大吼一声,嗓子都劈了,“都给我住手!”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用生硬的中文喊:“你们的彩电质量差,炸伤了人,必须赔钱!不然没完!”
“是不是我们的问题,得查清楚!不能听你们一面之词!”寻建祥指着那些被砸的彩电,声音洪亮,“但谁要是敢再动我仓库里的东西,我跟他拼命!”他从墙角抄起根钢管,往地上一拄,“哐当”一声,“我是杨氏电器的寻建祥,今天就在这儿守着,有本事冲我来!谁也别想动这些货!”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了掌,稀稀拉拉的。人群里突然走出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用流利的中文说:“寻老板,我是《曼谷邮报》的记者。刚才有人给我们爆料,说你们的彩电有质量问题,但我看这更像是故意破坏,不像质量问题。我可以帮你报道,还你们清白,但你们得降价促销,给消费者点实惠,双赢,怎么样?”
寻建祥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个机会,天上掉馅饼了。“没问题!”他拍着胸脯,响当当的,“所有彩电打七折,三天内有效!但要是查出是谁搞鬼,我跟他没完,绝对饶不了他!”
记者的报道第二天就见了报,标题是《中国商人勇斗黑手,杨氏电器诚信促销》。寻建祥的照片登在旁边,举着钢管的样子有点滑稽,却透着股狠劲,看着挺爷们。没想到这报道一出,仓库门口排起了长队,跟赶大集似的,三天就清掉了一半库存,比预想的顺利多了。
阿海拿着销售报表,眼睛都亮了:“寻老板,您太厉害了!那些老外都说您有骨气,像李小龙,真的!”
寻建祥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这算啥,当年在扬子街,比这厉害的场面我见多了,这点事不算啥。”他给杨巡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语气里带着得意,“杨哥,我没给你丢人吧?干得漂亮不?”
“没丢人,还长脸了,给咱中国人争光了。”杨巡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别大意,泰国央行昨天又抛了20亿外汇储备,估计快撑不住了,风雨欲来啊。你抓紧时间清库存,清完赶紧回来,别耽误事,那边不安全。”
挂了电话,寻建祥看着仓库里剩下的货,突然觉得心里踏实,石头落地了。他想起杨巡总说他“没文化,只会蛮干”,可有时候,蛮干也能解决问题——就像当年在扬子街,遇到收保护费的,你越怂他越欺负你,你拿起钢管跟他干,他反而怕了,人就是这贱骨头。
在吉隆坡清库存的时候,寻建祥遇到了雷东宝。他的砖窑厂被查封了,正蹲在街头抽烟,头发乱糟糟的,跟个流浪汉似的。看见寻建祥从奔驰车上下来,眼睛都红了,像饿狼见了肉。
“建祥,你得帮帮我,求你了。”雷东宝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我把小雷家的地都抵押了,要是拿不回来,我没法回去见乡亲们,我还有啥脸见人啊……”
寻建祥把他拉进咖啡馆,点了杯最便宜的咖啡,心疼钱:“东宝哥,不是我不帮你,是杨哥早就跟你说过,别碰期货,风险太大,别去泰国搞什么砖窑厂,你不听啊,非要往火坑里跳。”
“我那是想赚快钱,给乡亲们盖楼,让他们过好日子……”雷东宝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现在说啥都晚了,你能不能跟杨巡说说,借我点钱,让我把地赎回来,以后我一定还,砸锅卖铁也还……”
寻建祥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倒在桌上,零零整整的,有美元有泰铢:“这是我私人的两万块,你先拿着,应应急。杨哥那边,我帮你问问,但我不敢保证,他最近手头也紧,你知道的。”他看着雷东宝憔悴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东宝哥,听我句劝,别折腾了,回小雷家踏踏实实种地,比啥都强,安稳。”
雷东宝没说话,抓起钱就往外走,背影佝偻着,像个老头,一点当年的威风都没了。寻建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当年在扬子街,雷东宝帮杨巡抢地盘,一拳把人打得鼻血首流,那时候多威风啊,谁见了都怕……真是世事难料。
清完库存回到广州,寻建祥瘦了十斤,黑得像块炭,差点让人认不出来。杨巡在物流基地给他办了个庆功宴,老张和李老板都来了,举着酒杯说要敬他,把他捧得高高的。
“别敬我,要敬就敬仓库的兄弟们。”寻建祥喝得脸红脖子粗,舌头都有点硬了,“在曼谷的时候,他们跟我一起守仓库,三天没合眼,比我辛苦多了,我就是个带头的。”他突然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杨巡面前,“杨哥,我敬你。要不是你当年拉我一把,我现在还在扬子街扛货呢,哪有今天,啥也不是。”
杨巡也站起来,跟他碰了碰杯,清脆一响:“该敬的是你自己。建祥,这么多年,谢谢你,真的。”
寻建祥没说话,仰起头把酒喝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喝多了。他想起刚认识杨巡的时候,这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蹲在路边啃馒头,说以后要开遍全国的电器店,让老百姓都用上便宜又好的电器。那时候谁信啊,觉得他在说胡话,可现在,梦想真的快实现了,跟做梦似的。
宴会散后,寻建祥一个人坐在仓库门口,看着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叉车静静地停在旁边,像头温顺的巨兽,守护着这片地盘。他掏出手机,给老王打了个电话:“嫂子的病咋样了?钱够不够?不够跟我说,别硬撑。”
“好多了,谢谢建祥哥,多亏了你。”老王的声音带着感激,“门卫室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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