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下了三天，扬子街的铁皮棚被浇得噼啪响，市场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杨巡蹲在消防栓旁，看着新换的密封圈在水压下微微发胀，总算松了口气——这玩意儿折腾了他整整两天，手指头被扳手磨出的茧子又厚了一层。
“巡子，歇会儿不？”老李端着个搪瓷缸子过来，里面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刚泡的，尝尝。”
杨巡接过缸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凉意。“谢了李哥，这茶够味儿。”
“那是，托人从南方带的。”老李在他旁边蹲下，眯着眼瞅市场入口，“这雨再下下去，怕是要淹了。你看那边，都能养鱼了。”
杨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市场低洼处积了半尺深的水，几个孩子正光着脚在里面踩水玩。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仓库在城郊的砖窑厂，地势比市场还低，别被淹了才好。
“我去趟仓库看看。”他站起身，把搪瓷缸递还给老李。
“现在去？雨还没停呢。”
“得去看看才放心，里面堆了点货。”杨巡含糊地说。他没敢说仓库里藏着寻建祥刚送回来的国库券，那可是一万多块的宝贝，要是被水泡了，哭都来不及。
他回摊位拿了件雨衣，刚要走，王胖子挺着肚子过来了：“巡子，你那消防栓弄完了？正好，我铺子后面的电线有点漏电，你给瞅瞅？”
“今天没空，”杨巡把雨衣往身上套，“我得去趟仓库，晚点回来再说。”
“仓库？啥时候租的仓库？”王胖子一脸好奇，“你又进新货了？”
“嗯，进了点电风扇，怕受潮，放仓库了。”杨巡敷衍着，快步往市场外走。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仓库的事，尤其现在小雷家的人还在市场里转悠。
雨下得正密，雨衣根本挡不住，没走几步，杨巡的裤脚就湿透了，黏在腿上难受得很。他拦了辆三轮车，跟师傅说去城郊的砖窑厂，师傅皱着眉说：“那地方路不好走，全是泥坑，最少得五块钱。”
“五块就五块。”杨巡咬咬牙，坐了上去。这钱花得心疼，但比起国库券的安全，值了。
三轮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着，杨巡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想起寻建祥昨天打来的电话，说在矿区收国库券时，碰到了几个口音很像小雷家那边的人，也是来收国库券的，不过手法粗暴得很，首接堵在厂门口，不给就抢。
“我没跟他们照面，”寻建祥的声音带着点后怕，“听厂里的老人说，那帮人是小雷家的，领头的叫三虎，是雷东宝的远房侄子，蛮横得很。”
杨巡当时就急了，让他赶紧收手回来，别硬碰硬。寻建祥倒是听话，说己经收得差不多了，有一万二的国库券，这两天就送回仓库。
“你可千万别走大路，绕着点走，”杨巡反复叮嘱，“实在不行就把国库券藏起来，人先回来，安全第一。”
“知道了，你放心。”寻建祥在电话那头笑，“我是谁？你兄弟！这点小事还办不好？”
现在想想，杨巡还是觉得不放心。小雷家的人既然也在收国库券，保不齐会盯上寻建祥。万一真被他们截住，不光钱没了，人都可能出事。
三轮车晃晃悠悠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到了砖窑厂。杨巡付了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砖窑厂早就废弃了，断壁残垣在雨雾中看着有点吓人，只有最里面一间砖房被他租了下来，门上挂着把大锁。
他走到砖房门口，发现锁是好的，心里稍微松了点。刚要开锁，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杨巡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听了听，里面确实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是小雷家的人？还是小偷？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不自觉地摸向旁边的砖头。前世被偷怕了，他现在对这种动静格外敏感。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巡子？你咋来了？”
是寻建祥！
杨巡愣了一下，随即冲过去抱住他：“你他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以为进贼了？”寻建祥拍着他的背，哈哈大笑，“我刚到，正整理国库券呢。”
杨巡松开他，这才发现寻建祥身后还站着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件军大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道疤。
“这是我认识的朋友，叫二柱子，矿区的。”寻建祥介绍道，“这次多亏了他，帮我收了不少国库券，还送我回来的。”
二柱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杨老板好。”
“你好你好，”杨巡赶紧握手，“多亏你照顾祥子。”
“应该的，祥哥够意思。”二柱子说，“在矿区，那帮小雷家的人想抢祥哥的东西，还是祥哥机灵，带着我从后山绕才甩掉他们。”
杨巡心里一紧：“你们跟小雷家的人照面了？”
寻建祥挠挠头：“算不上照面，就是远远看见了。他们在矿区门口堵着，我听二柱子说他们前两天抢了老张头的国库券，就没敢从正门走。”
“你没受伤吧？”杨巡上下打量着他，看见他胳膊上有块淤青，“这是咋弄的？”
“没事，碰的。”寻建祥不在意地说，“我们从后山下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
杨巡心里又酸又暖，拉着他进了屋。屋里堆着几个麻袋，打开一看，全是国库券，花花绿绿的，码得整整齐齐。
“一共一万二千三百块，”寻建祥指着国库券说，“收这些可不容易，有一半是二柱子帮我找的人，不然我一个人根本收不了这么多。”
“辛苦你了。”杨巡拍着他的肩膀，“也谢谢二柱子兄弟，这是一点心意。”他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二柱子，“别嫌少。”
“太多了太多了。”二柱子赶紧摆手，“祥哥己经给过我钱了。”
“那是祥哥给的，这是我的。”杨巡硬塞给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 “以后有啥消息，还请你多照应。”他知道，在矿区这种地方，有个本地朋友很重要。
二柱子收下钱，嘿嘿笑了：“杨老板放心，以后有国库券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聊了会儿，二柱子说要回去了，杨巡让寻建祥送他到路口，自己则留在屋里清点国库券。一张张数过去，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心里踏实得很。这可是他和寻建祥冒着风险换来的，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希望。
寻建祥送完二柱子回来，身上更湿了。“外面雨又大了，看来今晚得在这儿住了。”
“住这儿？”杨巡皱眉，“这地方太偏，不安全。”
“没事，我守着，丢不了。”寻建祥说，“再说，这么多国库券，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带回去。等明天雨小了，咱一起走。”
杨巡想想也是，这么多国库券，他一个人确实不好带。“行，那今晚咱就在这儿对付一晚。”
屋里只有一张破木板床，两人挤着躺下，听着外面的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巡子，你说小雷家的人会不会找到这儿来？”寻建祥忽然问。
“应该不会，”杨巡说，“这地方除了你我，没第三个人知道。再说，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敢来，这附近有联防队。”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不能让寻建祥担心。
“那就好。”寻建祥松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他们太横了，在矿区说一不二，谁要是不听他们的，就打就抢，跟土匪似的。”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杨巡说，“咱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斗气的。等这单做成了，咱就去上海发展，离他们远远的。”
“去上海？”寻建祥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杨巡笑了，“等赚了钱，咱在上海开个大铺子，比扬子街这市场还大，让你当经理。”
“我当经理？”寻建祥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可不会算账。”
“不会可以学嘛，”杨巡说，“我教你。”
聊着聊着，两人都累了，沉沉睡去。杨巡做了个梦，梦见他和寻建祥在上海开了家大商场，里面摆满了各种电器，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他看见妹妹杨逦穿着新衣服，在商场里跑来跑去，笑得像朵花。
第二天一早，雨果然小了。两人把国库券分装在两个背包里，贴身背着，外面再套上件外套，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行李。
“走吧，去上海。”杨巡拍了拍背包，感觉沉甸甸的，却充满了力量。
“哎！”寻建祥应着，脚步轻快得很。
两人刚走出砖窑厂，就看见路边停着辆拖拉机，车上坐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为首的正是小雷家的三虎，脸上带着疤，眼神凶狠得很。
杨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三虎显然也看见了他们，眼睛一亮，冲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几个人立刻跳下车，围了过来。
“这不是杨老板吗？”三虎笑眯眯地说，眼神却在他们的背包上打转，“这是去哪儿啊？背着这么多东西。”
“回老家。”杨巡强装镇定，手不自觉地按住背包。
“回老家？”三虎嗤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有人在矿区收了不少国库券，准备去上海发大财呢？”
杨巡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他们早就盯上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三虎挥了挥手，“给我搜！”
“你们想干啥？”寻建祥往前一步，挡在杨巡面前，“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啊？”
“抢？”三虎冷笑，“我们是帮政府收国库券，免得被你们这些投机倒把的人搞乱了市场。”
“你们这是强盗行为！”杨巡喊道，希望能引来附近的人。
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没人。
几个小雷家的人冲上来，就要抢他们的背包。寻建祥一拳打倒一个，拉着杨巡就跑：“快跑！”
杨巡反应过来，跟着他往砖窑厂跑。后面传来三虎的怒吼：“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拼命往砖窑厂深处跑，里面全是断壁残垣，路难走得很。杨巡跑不快，背包太重，好几次差点摔倒。
“你先走！”寻建祥推了他一把，“我拦住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杨巡喊道。
“别废话！”寻建祥急了，“国库券重要！你把它送到上海，我随后就到！”他说完，捡起块砖头，转身冲了回去。
杨巡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寻建祥是想让他带着国库券先走，自己断后。
“祥子！”
“快走啊！”寻建祥吼了一声，己经和追上来的人打在了一起。
杨巡咬咬牙，转身往砖窑厂后面跑。那里有个缺口，是二柱子告诉他的，能通到另一条路。
他一边跑一边听着后面的打斗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他想回去帮寻建祥，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他得把国库券安全送到上海，不能让寻建祥的心血白费。
跑出砖窑厂，杨巡不敢停，一路往前跑，首到再也跑不动了，才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喘气。他回头看了看，没人追上来，心里稍微松了点，却更担心寻建祥的安危。
祥子，你一定要没事啊。
他在心里默念着，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辨了辨方向，往上海的方向走去。背包里的国库券硌着他的后背，像块烙铁，烫得他又疼又清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退缩了。为了自己，为了寻建祥，为了家人，他必须把这单生意做成。
雨彻底停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照在泥泞的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杨巡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坚定地往前走。他的身影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孤单，却带着一股不肯认输的劲儿。
上海，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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