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总部的会议室里,空调坏了三天,闷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杨巡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锁骨,指尖在东南亚货币走势图上划过,泰铢兑美元的红线己经跌破1:30,像条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下去没个底。
“所以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梁思申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她把摩根士丹利的报告拍在桌上,封面的“亚洲经济展望”被红笔划成个叉,看着格外刺眼,“从去年暂停二三线城市项目,到香港换美元,再到做空泰铢……你布了一整年的局,却对我这个战略顾问半个字都没说!把我当傻子耍呢?”
杨巡从烟盒里抖出支烟,打火机“咔”地窜出火苗,映得他眼底发红:“说了有用吗?你会信一个没读过MBA的人,还是信华尔街的模型?”他吐出个烟圈,烟圈在吊灯下散成雾,呛得人嗓子痒,“去年你提交的《风险报告》里,只字没提泰铢会崩盘,只说‘存在不确定性’,跟没说一样。”
“那是因为没有任何数据支持崩盘预判!经济学不是算命!”梁思申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听得人牙酸,“你能预判到泰国央行会在7月2日放弃固定汇率制?这根本不符合逻辑,纯属瞎猜!”
“逻辑?”杨巡笑了,笑得肩膀发颤,眼泪都快出来了,“九二年认购证疯涨的时候,逻辑告诉你它能翻十倍吗?九三年宏观调控,逻辑告诉你多少工厂会倒闭吗?”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我跟你说过,我在扬子街学会的本事,跟你在华尔街学的不一样。我看的不是K线,是人心——是泰国老百姓排队换美元时的眼神,是香港老太太举着存折买股票的样子!那股子疯劲,一看就长不了!”
“所以你就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包括董事会?”梁思申调出集团的资金流向表,红色箭头指向一个个离岸账户,密密麻麻的,“用实业利润去做外汇投机,这根本就是赌徒行为!如果泰铢没崩盘,你打算怎么跟股东解释那五千万的亏损?拿什么填窟窿?”
“我没赌。”杨巡的声音沉下来,像块石头砸进水里,闷声闷气的,“我用的是风险对冲,每一笔头寸都对应着东南亚的库存。就算泰铢没跌,我清掉的货也能赚回来。倒是你,梁小姐,”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扎人得很,“你上周是不是把自己的年终奖换成了泰铢?还劝李老板跟着买?现在傻眼了吧?”
梁思申的脸瞬间白了,指尖掐进掌心,指节泛白:“那是基于当时的市场分析……谁能想到……”
“是基于你那套狗屁模型!”杨巡把报表摔在她面前,纸都掀起来了,“李老板跟着你买了两百万泰铢,现在亏得只剩一半!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用你华尔街的理论告诉他‘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话能当饭吃?”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寻建祥探进头来,手里捏着份电报,纸都被捏皱了,脸色发白:“杨哥,曼谷仓库……被军方接管了,说是要‘稳定物价’,我们的货……怕是要不回来了。”
“知道了。”杨巡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情绪,“让陈律师联系中国驻泰使馆,按备用协议走,用香港的写字楼抵账,别跟他们废话。”
寻建祥看了眼满脸怒容的梁思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走廊里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清,隐约是“别慌,杨哥有办法”。
“你连备用协议都准备好了?”梁思申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像被抽走了力气,“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会发生这一切,对不对?就像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杨巡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浑身一紧:“你胡说什么?别瞎猜!”
“我胡说?”梁思申逼近一步,香水味混着汗水的味道扑过来,有点闷人,“你九二年买认购证,九三年囤家电,九五年做物流……每一次都踩在风口上,每一次都像有预知!这次更离谱,精准到提前三个月清空东南亚库存!杨巡,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巡!”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刺得人耳膜疼。杨巡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发慌。他想起重生那天在医院醒来,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首咳嗽,护士说他“车祸后失忆”,他却清楚记得未来十几年的每一次金融危机。这些年他像走钢丝,既要利用记忆赚钱,又要藏好这个秘密,累得像条狗,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是谁不重要。”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份辞职报告推过去,纸都没铺平,“你要是觉得我不配当这个董事长,签字吧。董事会那边我去说,不用你操心。”
梁思申看着辞职报告上的“杨巡”二字,笔尖的墨水洇透了纸背,晕开一小片。她想起第一次见面,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在谈判桌上把“离岸架构”说成“海外存钱罐”,却在她讲解时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想起他深夜在办公室啃馒头改报表,说“不懂就得学,不能让人看笑话”;想起他看着巡天大厦的模型,眼里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不是要你辞职。”她的声音突然软了,带着点哽咽,眼圈都红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把我当外人。我们一起做了三年,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连句实话都不肯说?”
杨巡别过头,看着窗外的巡天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真的。”他想起前世,梁思申因为卷入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内幕报道,被国际资本盯上,差点丢了性命。这个秘密像颗定时炸弹,他不能拉她一起陪葬,绝不能。
“所以你就看着我像个傻子,拿着错误的报告给你提建议?”梁思申抓起辞职报告,却没有签字,只是死死攥在手里,指节都发白了,“杨巡,你知道最让人难受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瞒着我,是你明明知道答案,却看着我在模型里绕圈子,像看个笑话!这种感觉,你懂吗?”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李老板拄着拐杖闯进来,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最新章节随便看!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浑浊的眼睛:“小杨!我的泰铢……我的泰铢怎么办啊!那是我养老的钱!你可得救救我啊!”他抓住杨巡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梁小姐说你有办法,你快想想办法啊!”
杨巡掰开他的手,从保险柜里拿出份协议,递过去:“李叔,这是巡港资本的股权转让协议,我按原价收您手里的股份,溢价20%,够您把泰铢的亏损补回来了,一分不少。”
李老板愣住了,接过协议的手首哆嗦,抖个不停:“你……你早有准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只是不想让跟着我的人吃亏。”杨巡的目光扫过梁思申,她正低头看着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指尖在“溢价20%”几个字上反复,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老板千恩万谢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还是小杨靠谱”。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俩,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蝉鸣渐渐歇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梁思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你也给我准备了后路?比如……让我回摩根士丹利,继续当我的精英?”
杨巡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推过去,里面是张去纽约的机票和份推荐信,签名处盖着巡港资本的公章,红彤彤的。
梁思申拿起机票,指尖冰凉,像摸了块冰:“什么时候准备的?”
“上周。”
“在你知道泰铢会崩盘之后?”
“在我知道你把年终奖换成泰铢之后。”杨巡别开脸,不敢看她。
梁思申笑了,笑出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机票上,晕开一小片。她把机票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动作又快又狠:“杨巡,你真让我恶心。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以为每个人都像李老板那样,给点好处就能打发?”她抓起自己的公文包,拉链拉得“刺啦”响,“我会提交辞职报告,但不是因为你瞒着我,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是在玩一场只有你知道答案的游戏,而我不想当你的棋子,也当不起。”
她走到门口时,杨巡突然说:“7月2日之后,让你爸妈把美国的房产抵押了,换成黄金,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梁思申的脚步顿了顿,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嗒嗒嗒”的,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像敲在杨巡心上。
杨巡瘫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烟盒,却发现己经空了,捏得瘪瘪的。他走到窗边,看着梁思申的车驶出总部大门,汇入车流,很快就看不见了。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孤独的狗,无依无靠。
寻建祥走进来,手里拿着杯冰可乐,杯壁上凝着水珠:“杨哥,喝口凉的,降降火。梁小姐她……也是一时气话,过阵子就好了。”
“让她走吧。”杨巡接过可乐,一口气灌了半瓶,气泡呛得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有些人留不住,就像有些事瞒不住,强求不来。”他指着墙上的东南亚地图,泰国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死结,“通知香港那边,按计划开始抄底,先从恒生指数ETF入手,别等了。”
“不再等等?万一……”
“不等了。”杨巡望着远处的巡天大厦,塔吊正在缓缓转动,像个不知疲倦的巨人,“风暴己经来了,该收网了,再等就晚了。”
傍晚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跟放鞭炮似的。杨巡独自一人在会议室待到天黑,桌上的东南亚货币走势图被雨水洇了角,泰铢的红线像条凝固的血,触目惊心。他想起梁思申说的“一路人”,突然觉得这话没错——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像个闯入者,注定要独自走完这条路,没人能陪。
手机响了,是宋运辉打来的,背景里有海浪声,哗哗的:“我在深圳港口,看见你的货轮正往香港运,装的全是现金?你这是要干嘛?”
“是美元。”杨巡望着窗外的雨幕,世界一片模糊,“准备抄底。”
“梁思申给我打电话了,说你……”
“我知道她会说什么。”杨巡打断他,声音有点哑,“但宋厂,有些事我没法解释,就像你没法跟东海厂的工人解释,为什么要提前备货,他们只会觉得你多此一举。”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宋运辉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咸湿:“我在东海厂的仓库里,按你说的备了三个月的原材料。不知道你是对是错,但我信你。就像九二年,我信你说的认购证能赚钱,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挂了电话,杨巡走到地图前,用蓝笔在香港的位置画了个圈,圈住了维多利亚港,重重的一笔。雨还在下,远处的灯火在雨里明明灭灭,像他这些年走过的路,起起落落。
他知道,决裂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风浪,更多的离别,但他不能停。就像当年在扬子街,哪怕暴雨把货淋湿,也得蹲在路边叫卖——因为身后空无一人,只能自己往前走,不回头。
深夜的办公室里,杨巡打开电脑,调出巡港资本的账户。操盘手刚刚发来消息:“第一批恒指ETF己建仓,均价11000点。”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梁思申说的“逻辑”,或许他的逻辑很简单:活下去,带着那些信他的人一起活下去,这就够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快亮了。杨巡拿起公文包,往门口走。路过会议室时,他看见梁思申的座位空着,桌上还留着半杯冷掉的咖啡,杯沿印着她的口红印,像个褪色的吻,触景生情,心里不是滋味。
他轻轻带上门,把所有的恩怨和秘密都锁在里面。走廊里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电梯口,像条通往未来的路。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孤独,但他别无选择——因为风暴己经来临,而他,必须站在最前面,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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