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28日天还没亮透,香港证券交易所门口就排起了长队。穿西装的白领、拎菜篮的阿婆、背着书包的学生,挤在一块儿搓手哈气,每个人手里都捏着皱巴巴的委托单,跟攥着救命稻草似的。
巡港资本的办公室里,杨巡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眼皮上的红血丝比恒生指数的K线还密。连续三天没合眼,威士忌喝空了半瓶,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和黄的买单再加大两千万,”他哑着嗓子对操盘手说,指尖在桌面上抠出浅浅的印子,“别让空方看出咱的底牌。”
小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额头上的汗滴在空格键上:“杨总,量子基金团队又在砸盘了!他们放出消息说香港要放弃联系汇率,好多散户在跟风抛!”
“放他娘的屁!”杨巡抓起桌上的水晶镇纸,差点砸在屏幕上——那镇纸是回归时香港政府发的,上面刻着“一国两制”西个金字。他深吸口气,把镇纸放下,“给香港电台打个电话,就说巡天集团旗下所有企业,即日起接受港币结算,汇率按官方牌价,一分不涨。”
梁思申刚从外汇市场回来,羊绒大衣上沾着露水:“你这是跟国际资本叫板。”她把份外汇储备报告拍在桌上,红色的下降曲线刺得人眼疼,“昨晚又动用了五十亿美金,再这么耗下去,撑不住三个月。”
“撑不住也得撑。”杨巡撕开包牛肉干,嚼得咯吱响,“1988年我在广州倒彩电,被海关扣了货,当时也觉得天塌了。结果呢?找朋友凑钱交了罚款,反而认识了海关的人,后来通关比谁都顺。”他往梁思申手里塞了块牛肉干,“别担心,中国人的韧性,老外不懂。”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香港中华总商会的林会长拄着拐杖走进来,貂皮大衣上还沾着雪粒子——昨晚深圳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杨生,你真要把所有美元都换成港币?”老人往沙发上坐,喘得厉害,“汇丰的大班刚给我打电话,说你这是在自杀。”
“自杀哪有这么热闹的。”杨巡给老人倒了杯普洱,茶汤红得像血,“林伯,你还记得67年的香港不?那时候乱成啥样,不也过来了?现在有大陆撑腰,怕啥?”
林会长呷了口茶,浑浊的眼睛亮了些:“你这后生,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胆。”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这是二十个老伙计凑的,一共五亿港币,算我们入的股。赚了不用多分,亏了不用你赔——就想让老外看看,香港人不是软骨头。”
杨巡的手指捏紧了茶杯,温热的茶水烫得掌心生疼。他想起1993年第一次来香港参加招商会,林会长他们这些老牌商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现在倒好,这些一辈子精明的商人,居然把养老钱交到他手里。
“林伯,这钱我不能要。”他把纸包推回去,“但我可以保证,等仗打赢了,巡天集团在香港的项目,优先跟你们合作。”他指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以后这里的码头、仓库,咱们中国人自己说了算。”
林会长没再坚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财政司司长要见你,说是有重要事商量。”老人起身时,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记住,香港的根基,从来不是股市楼市,是咱们这些人的骨头。”
中午的恒生指数像坐过山车,从七千点冲到七千五,又被空单砸回七千二。杨巡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有求他拉一把的上市公司老板,有劝他见好就收的机构大佬,还有骂他“搅乱市场”的空头。
“杨总,财政司司长的车到了。”秘书进来汇报时,脸色发白——楼下围了好多记者,长枪短炮的,跟拍电影似的。
杨巡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发现衬衫领口磨破了边。这还是去年梁思申在伦敦给他买的,当时觉得贵,现在倒觉得这破口挺顺眼,像道勋章。“让司长稍等十分钟,”他对小张说,“把电讯盈科的买单撤了,换成恒基兆业——李兆基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愿意拿出一半身家护盘。”
财政司司长走进来时,带来股寒气。这位牛津毕业的官员总爱穿三件套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此刻却没了往日的从容。“杨先生,政府打算提高股票印花税,抑制投机。”他递过来份文件,指尖在“千分之五”的数字上发抖。
“千万别。”杨巡把文件推回去,“现在的问题不是投机,是信心。你提高印花税,等于告诉大家政府怕了。”他想起1992年上海股市大跌,政府也是想靠提高印花税止血,结果越止越流,“不如宣布,所有国企股暂停做空,给市场吃颗定心丸。”
司长的眉毛拧成了疙瘩:“这不符合自由市场原则。”
“原则能当饭吃?”杨巡的声音拔高了半度,“1986年我在扬子街摆摊,工商说我占道经营,要罚我款。我跟他们说,让我挪地方可以,但得给我找个能摆摊的地儿——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司长沉默了半小时,最终在杨巡的建议上签了字。离开时,他突然说:“北京来的密电,说如果你需要,央行可以再调五百亿美金过来。”
杨巡望着司长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说,民国时上海的金融家们跟老外斗,输得底裤都不剩。现在倒好,背后有整个国家撑腰,这种感觉,踏实得让人想落泪。
下午三点,政府突然宣布暂停所有国企股的做空交易。恒生指数像被点燃的火箭,十分钟内涨了五百点,证券行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杨巡的办公室里,小张抱着显示器哭:“杨总,长实涨了八个点!和黄也翻红了!”
“别高兴太早。”杨巡盯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量子基金的资金还没动,他在等美股开盘。”他抓起电话打给纽约分行,“让那边的人盯紧量子基金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梁思申拿着杯咖啡走进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刚才接到寻建祥的电话,说内地的经销商看到香港股市回暖,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都主动说货款可以缓三个月。”她把咖啡递过来,“他还说,迅达物流的货车队己经整装待发,就等你一句话,随时能把货拉到香港。”
“这老东西,就知道添乱。”杨巡的嘴角却扬了起来,“告诉建祥,让车队先去广州仓库待命,等我通知。”他看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你说,等这事完了,我是不是该染染头发?”
“别染,这样挺酷的。”梁思申的指尖划过他的鬓角,“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傍晚时分,美股开盘,道琼斯指数一上来就跌了两百点。量子基金果然开始行动,数十亿美金的空单像乌云压境,恒生指数瞬间被砸下去三百点。刚刚还在欢呼的证券行,转眼又被哭声淹没。
“杨总,要不要撤?”小张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己经赚了五个亿了,见好就收吧!”
“撤?”杨巡把外套甩在椅子上,露出里面印着“迅达物流”的T恤——这是寻建祥硬塞给他的,说“穿这个接地气”。“1990年我在宁波码头被人讹了三万块,当时也想认栽,结果那帮人得寸进尺,差点把我的货都抢了。后来我带着兄弟们跟他们干了一架,虽然挂了彩,却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他对着话筒喊,“把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全砸进去!给我把恒生指数拉回八千点!”
资金像开闸的洪水涌入市场,杨巡的买单在屏幕上连成一片绿色的墙。八点整,当美股的恐慌情绪传到香港时,这道墙突然开始发力,恒生指数止住下跌,开始一点点往上爬。七千三,七千五,七千八……每涨一个点,办公室里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晚上十点,恒生指数稳稳地站在了八千点以上。杨巡瘫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梁思申递过来块巧克力,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包装纸都撕不开。“量子基金那边……有动静吗?”
“没动静。”梁思申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透着兴奋,“纽约分行说,量子基金的交易账户有大量平仓记录,他们可能在撤退。”
“撤退?没那么容易。”杨巡嚼着巧克力,甜得发腻,“这老狐狸肯定在等咱们放松警惕。告诉交易员,今晚轮流值班,谁也不准睡死。”他望着窗外的香港夜景,金融中心的灯光比往常亮了许多,像无数双不肯认输的眼睛。
凌晨三点,林会长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杨生,你快看凤凰台!中央台!”
杨巡冲到会议室,电视里正在播放中央台的新闻,画面上是北京、上海、广州的老百姓在银行排队兑换港币的场景。主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香港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政府有决心、有能力维护香港的稳定与繁荣……”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过了会儿,小张突然哭出声:“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她把养老钱都取出来换成港币了……”
杨巡的眼睛也湿了。他想起1984年在金州厂,宋运辉给他看的那本《邓小平文选》,里面说“香港回归后,会保持长期繁荣稳定”。当时他还不懂这话的分量,现在懂了——这种稳定,不是靠股市楼市的数字,是靠十西亿人的人心。
清晨六点,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中银大厦的尖顶上时,恒生指数收在了8233点,比前一天涨了1200点。证券行的员工们举着五星红旗冲上街,自发地唱起了《歌唱祖国》。杨巡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林会长说的那句话——香港的根基,是咱们这些人的骨头。
“给寻建祥打电话,”他对梁思申说,“让车队出发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兄弟们,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香港,我请他们吃烧鹅饭。”
梁思申拿起电话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她看着杨巡的背影,这个从扬子街摆摊起家的男人,此刻站在晨光里,肩膀不算宽厚,却像座山,稳稳地撑着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
上午九点,香港股市开盘即涨停。财政司司长亲自给杨巡打来电话,说特首想请他参加中午的庆功宴。杨巡婉拒了:“我得去码头接人,兄弟们从内地过来了。”
码头边,迅达物流的车队排得像条长龙,红色的货车上插着五星红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寻建祥跳下车,军绿色胶鞋上还沾着内地的泥土:“杨哥,我把广州仓库的货都拉来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全是紧俏货!”
杨巡走上前,跟他紧紧抱了抱。海风带着咸腥味扑过来,混着货车尾气的味道,却让人觉得踏实。“建祥,”他拍着老兄弟的背,“你知道吗?咱当年在扬子街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能把货拉到香港,还能帮着国家打胜仗。”
寻建祥的声音带着哭腔:“杨哥,我昨晚看电视,看到那些老百姓排队换港币,突然觉得,咱这物流的,不光是拉货,是在拉人心啊。”
远处传来轮船的鸣笛声,一艘挂着五星红旗的货轮正缓缓驶入港口。杨巡望着货轮上的巨幅标语——“热烈庆祝香港股市企稳回升”,突然觉得眼眶一热。这场阻击战,他们赢了。不是靠运气,不是靠资金,是靠这片土地上最朴素的道理——团结起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走,”他拍了拍寻建祥的肩膀,“去吃烧鹅饭。”
阳光洒在码头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证券行里,传来阵阵欢呼;近处的货车上,司机们正哼着《我的中国心》。杨巡知道,这场仗只是暂时打赢了,以后还会有更难的仗要打。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身后是日益繁荣的香港,身前是源源不断驶来的内地货车,中间是他和兄弟们用血汗铺就的路。这条路,从扬子街开始,延伸到香港,以后还会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只要这条路还在,只要人心还在,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风的空气,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战斗,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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