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的香港，台风刚过，空气里还带着咸腥的湿气，黏在皮肤上像层薄油。杨巡站在巡天集团的会议室里，指尖划过投影仪上的资产清单，红色的数字像雨后春笋似的往上冒，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晕。“九龙湾那块地，估值又涨了五个点。”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寻建祥没骗我，去年冬天顶着台风去签的合同，冻得耳朵都快掉了，现在看来，值了，太值了。”
台下哄堂大笑，有人还吹了声口哨。寻建祥坐在第一排，军绿色工装的袖口卷着，露出胳膊上的疤痕——是去年搬钢材时被砸的，像条蚯蚓趴在那儿。“杨哥，您可别翻旧账。”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比麦克风还响，“要我说，最该谢的是王总监，当初他天天劝您别买，说我脑子进水，您非不听，现在他脸都快绿了，跟被霜打了似的。”
王总监推了推眼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我那不是担心风险嘛……谁能想到，这地皮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拦都拦不住。”他翻开手里的报表，突然拍了下桌子，吓了大家一跳，“各位看这个！小雷家加工园的腌菜，上个月在东南亚卖了三百万，纯利比房地产还高！雷东宝这老小子，藏着掖着啊！”
杨巡的目光落在“小雷家”三个字上，突然想起雷东宝在电话里的大嗓门，震得听筒嗡嗡响：“杨巡你别得意！等我把酸菜卖到欧洲，让你看看啥叫真正的生意！到时候你那破地皮，都得给我靠边站！”当时他还笑老雷吹牛，现在看来，这老小子手里的酸菜坛子，比他的地皮还金贵，简首是摇钱树。
散会后，梁思申把一份香港交易所的文件放在桌上，纸页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上市筹备组刚才发来消息，咱集团的估值又提高了，现在是1997年的三倍，那些老外眼睛都首了。”她指着其中一行，指尖在纸上点了点，“还有，东海厂的特种钢专利，他们也算了价，说这是‘看不见的金矿’，比地皮还靠谱。”
杨巡拿起文件，指尖在“专利估值”那一行停住。这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比他当年在扬子街修一年彩电挣的还多，多到他都数不清有几个零。“宋运辉知道了吗？”他突然问，语气正经了不少，“这钱得分他一半，没有他的技术，咱啥也不是，就是空壳子一个。”
“早告诉他了。”梁思申递过来杯冰咖啡，冰块在杯子里撞得叮当响，“他说要把钱投进研发中心，还说要请你当名誉顾问，给研究生讲讲‘怎么在风暴里捡金子’，说你这本事，书本上可学不到。”
杨巡笑了，一口把咖啡喝光，冰碴子硌得牙生疼，却觉得舒坦。他想起1997年10月，恒生指数跌到七千点时，自己攥着宋运辉送来的东海厂报表，在港交所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夜。当时的风比现在凉多了，吹得人骨头缝都疼，可心里那点火苗，怎么都灭不了，跟野草似的疯长。
下午去视察迅达物流的新仓库，货车正在装货，车身上的中国红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杨总，这批是发往伦敦的。”年轻的司机跳下来，裤腿上沾着泥，手里拿着张订单，笑得傻气，“全是小雷家的黄花菜，老外说要用来做沙拉，还特意嘱咐要带点泥土，说‘这样才有中国味儿’，真搞不懂他们。”
杨巡摸着黄花菜的包装，外面裹着防潮纸，上面印着杨逦设计的图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个竹筐，筐里装满了金黄的花，看着挺喜庆。“这丫头，总算干了点正经事。”他笑着说，心里却有点酸——上个月杨逦发来邮件，说山里的孩子画的画在国际上获奖了，用的是基金会捐的画笔，画的都是自家门口的山和河。
仓库的角落里，几个工人正在拆集装箱，铁皮碰撞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里面是东海厂新运来的特种钢。“杨总您看！”技术员举着块钢板，在阳光下泛着蓝光，跟镜子似的，“这玩意儿能防海水腐蚀，新加坡的大桥用了都说好，订单排到明年了，车间里的工人都快忙疯了。”
杨巡接过来，钢板沉得差点脱手，砸到脚。他想起宋运辉说的“这钢比金子还贵”，当时还不信，觉得他吹牛，现在摸着手里的冰凉，突然觉得这重量里，藏着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是工人手上的老茧，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江大河：杨巡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是实验室里亮到天明的灯光，是那些没日没夜的琢磨，熬得通红的眼睛。
傍晚接到雷东宝的电话，背景音里有炒菜的滋啦声，还有人喊“再来一盘红烧肉”：“杨巡，我饭馆的红烧肉在香港卖疯了！昨天有个老外，一顿吃了三碗，说要加盟，开到巴黎去！还说要给我当徒弟，学做红烧肉，你说逗不逗！”老雷的声音带着酒气，舌头有点打结，“对了，加工园又扩了，你赶紧让迅达来拉货，再不来，坛子都堆不下了，过道里全是，走路都得侧着身子！”
“知道了，明天就让车过去，让寻建祥亲自押车，行了吧？”杨巡望着窗外的晚霞，把香港的半边天都染成了红的，跟迅达货车一个色，“对了，给你留了块地，在尖沙咀，地段好得很，回头开个旗舰店，让老外都尝尝你的红烧肉，见识见识咱中国菜的厉害。”
挂了电话，梁思申拿着份招股书走进来，上面的发行价红得刺眼，定得比预期高了不少。“你猜怎么着？”她眼里闪着光，像藏了星星，“好多国际资本都想认购，挤破头了，说看好中国的物流和农业，还说……”她顿了顿，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说你是‘中国版的巴菲特’，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杨巡把招股书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别听他们瞎吹。我哪懂什么投资，就是运气好，踩对了点而己。”可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揣了块热红薯，烫得人想蹦，心里头美极了。
晚上去参加香港中华总商会的晚宴，水晶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李嘉诚端着酒杯走过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了缝，看着特亲切：“杨先生，上次说的合作，我让助理把细节改好了，明天签？就这么定了，我看你这人实在，跟你合作放心。”他指着窗外的巡天大厦，语气里带着点佩服，“这楼盖得好，比我的高，有气势，像你们年轻人，有冲劲。”
“李老先生过奖了。”杨巡碰了下杯，酒液在杯里晃，差点洒出来，“我这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己，哪能跟您比，您是前辈，我还得学呢。”
“不一样，不一样。”李嘉诚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你手里的东西，比楼值钱——物流通天下，农业安人心，还有宋厂长的钢，这才是根基，稳当，风吹不动。”
杨巡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灯火。香港的夜景比任何时候都亮，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密密麻麻的。他突然明白，自己手里的资产，从来不是那些地皮和数字，而是迅达物流跑遍天下的货车，是小雷家腌菜坛子里的岁月，是东海厂钢板上的寒光，是基金会孩子们手里的画笔，是身边这些靠谱的人，热热闹闹的，比啥都强。
这些东西，涨涨跌跌，却永远不会贬值，比金子还靠谱。
回到公司时，王总监还在加班，对着电脑上的资产清单傻笑，口水都快流到键盘上了。“杨总，您看这数字，做梦都能笑醒，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指着其中一行，声音发颤，“光是小雷家的商标，估值就够在香港买十套房了，雷东宝这老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杨巡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别光看数字，想想那些腌菜坛子，想想种黄花菜的乡亲，想想炼钢的工人。这些才是咱的本钱，丢了这些，数字再多也没用，就是虚的，一阵风就吹跑了。”
王总监愣了愣，突然点头，脸都红了：“您说得对，我明天就去小雷家看看，学学怎么腌菜，接地气，比在这儿盯着数字强。”
杨巡笑了，走到落地窗前。月光把维多利亚港照得像铺了层银霜，亮闪闪的。远处的货轮鸣着笛，正往港口驶来，船上装着东海厂的钢，小雷家的菜，还有无数中国人的日子。他知道，这场资产的盛宴，不是结束，是开始。以后的路还长，还会有风浪，说不定比上次还猛，但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天塌不了。
就像当年在扬子街，他修的彩电或许会坏，但手里的扳手，心里的踏实，永远都在，比啥都牢靠。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杨巡拿起笔，在资产清单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资产会变，人心不变。”字迹不算漂亮，甚至有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劲儿，像他这个人，像他手里的这些宝贝，稳稳当当，风吹不动，雨淋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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