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的香港,暑气己经漫过维多利亚港的堤岸,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杨巡站在巡天集团总部的露台上,手里捏着烫金的邀请函,“香港回归一周年庆典”几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有点晃眼。楼下的街道上,挂着“庆祝香港回归一周年”的横幅,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无数面小旗子在招手,哗啦啦地热闹。
“杨总,特首办公室的车到了。”秘书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手里的西装外套熨得笔挺,棱角都能割伤人似的,“王总监让我再跟您确认下,演讲稿要不要再改改?他说别太随意了,台下都是大人物。”
杨巡把邀请函塞进西装内袋,指尖触到里面的老物件——是枚生锈的扳手,1986年在扬子街修彩电时用的,后来寻建祥帮他磨亮了,说“这是咱的根,不能丢”。“不改了,就按我写的来。”他扯了扯领带,总觉得勒得慌,像被人掐着脖子,“太正经了不像我,万一说错话,大不了就当给大家添个乐子,反正我脸皮厚。”
车上,特首的秘书递过来份早报,头版照片是他在九龙湾仓库给张阿婆送年货的画面,标题是《从个体户到香港榜样,杨巡的香江答卷》。“杨先生,您现在可是香港的红人。”年轻的秘书笑得腼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爸是开货车的,总说要不是您的迅达物流,他去年冬天就得失业,全家喝西北风去。”
杨巡摸着报纸上自己的脸,笑得有点傻气。照片里的他穿着军绿色工装,袖口还沾着灰,张阿婆正往他兜里塞橘子,说是“大吉大利,保你发财”。那天的风也像今天这么热,可心里头舒坦,比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解渴,从里凉到外。
庆典现场设在会展中心,水晶灯吊得老高,晃得人眼花。杨巡刚坐下,就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李嘉诚,手里端着杯香槟,笑容温温和和的:“杨先生,上次说的合作,我让助理拟了份草案,改天抽时间聊聊?就明天?”
“好啊,随时奉陪。”杨巡站起身,手心里有点冒汗,黏糊糊的。1993年他在香港街头看李嘉诚的专访,觉得这人跟天上的星星似的,遥不可及。现在倒好,人家主动来搭话,这感觉,跟做梦似的,脚都有点飘。
轮到他上台发言时,台下的掌声比想象中热烈,还有人吹口哨。杨巡攥着演讲稿的手有点抖,稿纸上的字是梁思申帮他打印的,特意放大了字号,怕他老花眼看不清。“其实我没啥文化,”他开口时,台下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松快了,“1986年在扬子街摆摊,最大的梦想是能有台自己的彩电,不用总去修别人的。现在呢,不仅有了彩电,还能在香港跟大家说说话,这得感谢国家,感谢这片土地,没把我这粗人当外人。”
他想起雷东宝在电话里的叮嘱,那嗓门大得能把听筒震破:“别光说漂亮话,讲讲咱小雷家的酸菜!让香港人都知道,咱农民也能挣大钱,不比那些洋玩意儿差!”于是话锋一转,指着大屏幕上的“小雷家”腌菜商标:“这是我老家的腌菜,去年金融风暴最凶的时候,靠着它,不少乡亲没饿肚子。现在好了,不仅能在香港买到,还要卖到全世界去,让老外也尝尝咱中国味儿。”
台下的掌声更响了,还有人站起来叫好。杨巡看见梁思申坐在第一排,眼里闪着光,像藏着星星。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怕得要死的事——比如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比如跟大人物打交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就像当年第一次扛着彩电去交货,咬咬牙就过去了,腿肚子转筋也得往前走。
庆典结束后,国务院的老领导握着他的手,笑得亲切,手心暖暖的:“小杨啊,你在香港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民营企业不是外人,是国家发展的生力军,以后要继续加油,别辜负了这片土地,别辜负了老百姓的期待。”
杨巡的眼眶有点热,赶紧点头,怕眼泪掉下来让人笑话:“您放心,我这辈子,就认一个理:根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咱中国人,走到哪儿都不能忘了本,忘了自己是谁。”
回到公司时,寻建祥正带着工人在门口挂横幅,红底黄字写着“热烈庆祝杨巡先生获‘香港荣誉市民’称号”,字大得隔着三条街都能看见。“杨哥,您可回来了!”老寻的嗓门比平时还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刚才新加坡的客户打电话,说要把订单翻一倍,还说就要‘小雷家’的腌菜,别的牌子不认,就信咱的!”
杨巡看着横幅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子发烫:“整这些虚的干啥,不如多接几个订单实在。”可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揣了块糖,甜丝丝的往外冒。
办公室里,梁思申正对着电脑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屏幕上是杨逦发来的邮件,附了张设计图:是基金会的Logo,用毛笔写的“巡天助学”西个字,歪歪扭扭的却有股劲儿,旁边画着本书,书页里伸出只手,握着支画笔,像俩好朋友拉着手。“你妹妹说,这叫‘知识和艺术手拉手’,土是土了点,倒挺实在。”梁思申把电脑转过来,眼里的笑意还没消,“她还说要休学一年,回来负责基金会的事,说‘要让山里的孩子也能画画,画出自己见过的星星’。”
杨巡想起小妹小时候总偷他的账本画画,被他发现了就噘着嘴说“我画的是未来,你不懂”。现在看来,这丫头还真画对了,未来就在她的画笔里,也在那些孩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光。
傍晚的时候,宋运辉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里有海浪声,还有起重机的轰鸣:“我在新加坡的工地上,看见迅达的货车了,红得晃眼,老远就看见了。工人们说,这颜色看着就有劲儿,干活都利索了,比喝了红牛还管用。”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点骄傲,“对了,东海厂的特种钢得了国家科技奖,领奖台上,我特意提了你,说这奖有你的一半,没有你那笔钱,我们撑不到研发成功。”
“可别,我哪懂什么科技,连说明书都看不太明白。”杨巡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霓虹灯把马路染得花花绿绿的,“我就懂一点,好好干活,好好做人,错不了,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
挂了电话,王总监拿着份报表进来,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山:“杨总,您看,这是基金会成立一周的捐款明细,不光是咱集团的人,好多香港市民都主动捐款,说要跟您一起做善事,帮衬帮衬穷孩子。”他指着其中一笔,压低了声音,“这个匿名捐款的,一捐就是一百万,我猜是李嘉诚先生,除了他没别人这么大手笔。”
杨巡没说话,只是看着报表上的数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想起1986年在扬子街,有个老奶奶把攒了半年的零钱塞给他,都是一毛两毛的,说“孩子,好好干,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帮衬穷人,都是苦过来的”。现在,他终于能做点什么了,虽然不多,但够实在,对得起老奶奶当年的信任。
晚上去尖沙咀的“东宝饭馆”时,雷东宝正系着围裙在门口迎客,看见杨巡来了,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整条街都能听见:“你可算来了!快进来,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炖得烂烂的!”饭馆里挤满了人,墙上挂着杨巡在庆典上发言的照片,旁边贴着“小雷家”腌菜的广告,看着挺热闹,烟火气十足。
“你这饭馆,倒像个展览馆,啥都有。”杨巡坐下时,发现桌子上刻着行字:“做人要实,做菜要香。”字歪歪扭扭的,带着股倔劲儿,一看就是老雷的手笔,错不了。
雷东宝端来红烧肉,油汪汪的,香气扑鼻,能勾出人的馋虫:“这是我请人刻的,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本,不能糊弄人。”他往杨巡碗里夹了块肉,油溅到了桌子上,“你在香港挣了大钱,别忘了解决下老家的就业问题,我那加工园,还能再招两百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干活不含糊。”
杨巡咬了口肉,烫得首吸气,舌头都快麻了,却觉得香得很,比那些五星级酒店的好吃多了:“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等基金会走上正轨,就从老家开始,建几所希望小学,再盖个画室,让孩子们能读书,能画画,比咱强,比咱有出息。”
窗外的霓虹灯亮了,把饭馆照得像块发光的宝石,暖融融的。杨巡看着雷东宝忙碌的背影,看着食客们满足的笑脸,突然明白,所谓的“声誉”,不是奖杯,不是称号,而是老百姓的口碑,是乡亲们的笑脸,是那些实实在在的好日子,是饭桌上的一碗红烧肉,是兜里揣着的橘子,是修好了的彩电,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
就像当年在扬子街,他修好了一台彩电,顾客说句“你这小伙子实在,不坑人”,比现在任何荣誉都让他踏实,比任何奖杯都沉甸甸。
离开饭馆时,雷东宝塞给他个布包,沉甸甸的,勒得手疼:“这是新腌的辣椒,够辣,够味儿,你在香港吃不到这味道,给你解解馋。”杨巡捏着布包,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走再远的路都不觉得冷。
车驶过维多利亚港时,杨巡看着岸边的灯火,觉得这片土地真是神奇,不管经历多大的风浪,总能慢慢好起来,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透亮。就像他自己,从扬子街的小摊贩,到今天的“荣誉市民”,一步一步,都踩在这片土地上,稳当得很,塌不了。
他知道,以后的路还长,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说不定比以前的还难。但只要根还在,只要心里装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就像这香港的夜景,再黑的夜,也有亮着的灯,照着路,也照着人心,不会让人迷路。
回到公司时,顶楼的灯还亮着,梁思申正在整理文件,桌上放着明天要签的合同,是和李嘉诚合作的物流项目,厚厚的一摞。“还没睡?”杨巡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等你呢。”梁思申转过身,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明天过后,巡天集团就要走向世界了。”
杨巡望着窗外的星空,觉得星星都在对他笑,眨呀眨的。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属于他的故事,属于巡天集团的故事,属于这片土地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精彩的篇章。而他,会带着那些沉甸甸的荣誉,带着乡亲们的期盼,带着心里的那份踏实,继续往前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稳当当,不辜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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