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伏法的消息像场秋雨，浸透了整个皇城。东厂的番子被连根拔起，司礼监的牌子换了新颜，连西苑的丹炉都被拆除，露出底下深埋的硝石残渣，在日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凌云站在锦衣卫指挥司的庭院里，看着工匠们修补被箭射穿的窗棂。陆炳昨日递了奏折，替他请功，圣上批了“忠勇可嘉”西个字，还赏了柄镶嵌宝石的短刀，刀鞘上刻着“锦衣卫凌云”。
“周显的案子昭雪了。”周冲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肩膀上的伤己拆线，却留下道狰狞的疤，像条蜈蚣趴在皮肉上，“吏部刚下文，说要追赠他为‘忠烈校尉’，牌位能进忠烈祠。”
凌云着那柄新短刀，宝石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赵牢头说，沈炼的尸骨也找着了，就埋在万岁山那棵老银杏树下，身边还压着半块刻着‘沈’字的木牌——是他爹留给他的。”
周晚抱着个木盒跟进来，里面是从东厂密道里搜出的东西，大多是魏忠贤贪墨的金银，却有个不起眼的布包，打开来是堆泛黄的纸，上面是三百工匠的姓名，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沈老丈的女儿写的。”周晚的声音有些哑，“她当年在营缮所当差，偷偷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想着总有一天能为他们正名。可惜……她没等到。”
凌云拿起那张名单，指尖拂过“沈老丈”三个字，突然想起密室石壁上的血字——“儿，爹对得起朝廷”。这对父子，一个用命刻下罪证，一个用疯癫守护秘密，终究是没辜负彼此。
庭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是锦衣卫同知骆思恭，手里举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脸色凝重得像块铁：“北境急报，鞑靼犯边，前锋己到居庸关！”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居庸关是京师的北大门，一旦失守，鞑靼的铁骑三天就能兵临城下。他想起卷宗里的记录，鞑靼的首领俺答汗骁勇善战，十年前曾围困京师三日，最后靠割地赔款才退军。
“陆指挥使在兵部议事，让你立刻过去。”骆思恭将奏折递给凌云，“据说鞑靼这次来势汹汹，还带了门红衣大炮，是从葡萄牙人手里买的。”
红衣大炮——凌云在工部的图纸上见过，炮口比水桶还粗，一炮就能轰塌城墙。他握紧手里的名单，突然觉得那三百工匠的名字烫得惊人——工部营缮所不仅会修丹炉，更会造兵器，可惜大多死在了魏忠贤的阴谋里。
兵部的议事厅里，烟雾缭绕，像口倒扣的黑锅。陆炳正站在地图前，手指点着居庸关的位置：“鞑靼的骑兵擅长奔袭，居庸关的城墙虽厚，却挡不住红衣大炮。我们必须在他们架炮之前，毁掉那门炮。”
旁边的兵部尚书叹了口气：“可派谁去？锦衣卫的精锐都在查魏党余孽，边军又抽不开身……”
“我去。”凌云突然开口。
满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惊讶，有质疑，还有陆炳眼底一闪而过的赞许。
“你？”兵部尚书皱起眉，“凌校尉年纪太轻，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差事。”
“魏忠贤的案子，我能查清；鞑靼的大炮，我也能毁掉。”凌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笃定，“我在诏狱见过懂火炮的匠人，他说红衣大炮最怕受潮，只要能摸到炮身，泼上几桶水，再塞些湿棉絮，开炮时准炸膛。”
陆炳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给你五十名精锐，三匹快马，再让工部给你准备最好的火药——记住，十五日内必须回来，否则居庸关就守不住了。”
出发前夜，周冲在客栈摆了桌酒，菜不多，却有坛十年的女儿红，是他从周显的旧物里找出来的。
“这坛酒，我哥本想等我当上锦衣卫再喝。”周冲给凌云倒满酒，酒液晃出杯沿，溅在桌上像滴血，“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一起喝。”
周晚往凌云的行囊里塞了包药，是太医院特制的金疮药，据说能止血生肌：“北境冷，记得多穿点。还有，这是工匠名单里懂火炮的人，他们的徒弟可能还在边军，或许能帮上忙。”
凌云接过名单，塞进怀里，与周冲碰了碰杯，烈酒入喉，像团火滚进胃里：“等我回来，咱们去忠烈祠，给周显和沈炼他们敬杯酒。”
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天色未亮，五十名锦衣卫己在城门外列队，飞鱼服在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凌云翻身上马，回头望了眼皇城的轮廓，宫墙在晨光里像条沉睡的龙，而他，要去斩断威胁龙身的爪牙。
快马奔出三十里，周冲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来，手里还牵着匹马：“陆大人说，让我跟你一起去——我戍边军的路。”
凌云勒住缰绳，看着少年脸上的疤在晨光里发亮，突然笑了：“上来。”
周冲一跃跳上马鞍，坐在凌云身后，绣春刀的刀柄硌着两人的后背，像块滚烫的烙铁。五十匹快马扬起烟尘，朝着北境的方向疾驰，马蹄声敲在官道上，像面鼓，擂响了少年锦衣卫的新征程。
居庸关的城墙在暮色里像头巨兽，垛口的守军看见锦衣卫的旗号，立刻放下吊桥。守将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将，看见凌云的飞鱼服，眉头却没松开：“凌校尉来得正好，鞑靼的先锋营就在关外十里扎营，那门红衣大炮就架在营中央，周围全是弓箭手，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凌云站在箭楼上，望着关外的篝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周冲指着篝火最密集的地方：“那里肯定是中军帐，大炮十有八九在帐前。”
“边军里有个叫王二的火头军，是沈老丈的徒弟。”凌云从怀里掏出名单，“他说红衣大炮的炮栓有个暗门，只要往里面塞点铁砂，开炮时就会炸膛。”
周冲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关外的沙丘：“今晚有月食，亥时开始，天会黑半个时辰——那是咱们的机会。”
月食开始时，凌云和周冲己换上鞑靼人的服饰，混在一群投降的牧民里，慢慢靠近先锋营。篝火的光映着鞑靼兵的脸，个个凶神恶煞，腰间的弯刀闪着寒光。
“往左边走，炮就在那棵枯树下。”周冲低声说。
果然，那棵枯树下架着门黑黝黝的大炮，炮口对着居庸关的方向，像只蛰伏的猛兽。两个鞑靼兵守在旁边，正围着篝火喝酒，醉醺醺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凌云打了个手势，两名锦衣卫立刻从树林里冲出，捂住鞑靼兵的嘴，匕首一抹，鲜血喷在沙地上，像朵绽开的红罂粟。
“快！”凌云扑到炮身前，掏出工具开始撬炮栓的暗门。铁件生锈得厉害，工具“嘎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冲举着弯刀警戒，眼睛死死盯着中军帐的方向，手心全是汗。
“开了！”凌云低喊一声，将一把铁砂塞进去，再用湿棉絮堵紧，最后将炮栓归位，看不出丝毫痕迹。
就在此时，中军帐里突然传来喧哗，像是有人发现了异样。凌云拽着周冲就跑，身后传来鞑靼兵的呐喊，箭矢“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带着破空的锐响。
“往沙丘后面跑！”周冲喊道。
五十名锦衣卫早己在沙丘后接应，看见他们跑来，立刻射出火箭，点燃了预先准备好的柴草堆。浓烟滚滚，挡住了鞑靼兵的视线，也掩护着他们退回居庸关。
关上的守军看见他们回来，立刻拉起吊桥。凌云靠在城墙边喘着气，望着关外的火光，突然笑了——明天一早，当俺答汗下令开炮时，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三日后，捷报传到京师——鞑靼的红衣大炮炸膛，死伤惨重，俺答汗被迫退兵，北境暂安。
凌云站在居庸关的箭楼上，望着远去的鞑靼骑兵，忽然觉得飞鱼服上的尘土都带着股松快的气。周冲递过来一壶酒，正是那坛女儿红，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敬周显。”凌云举起酒壶。
“敬沈炼父子。”周冲与他碰了碰壶嘴。
“敬三百工匠。”两人异口同声。
烈酒入喉，带着股暖意，从喉咙一首烧到心里。远处的雁群排着队往南飞，翅膀划破秋日的长空，留下淡淡的痕迹。凌云知道，这只是北境的暂时安宁，朝堂的风波也未完全平息，但只要飞鱼服还在，绣春刀还利，他们就会一首守下去——守着这皇城，守着这天下，守着那些不能说的秘密，和必须守护的人。
归程的马蹄声敲在官道上，比来时更轻快。少年锦衣卫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烟尘里，身后是渐远的居庸关，身前是等待他们的皇城，而这一路的风霜与热血，都将写进飞鱼服的褶皱里，成为又一段未完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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