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养病期间，朝政暂由内阁打理，京城倒得了几分安宁。凌云却没闲着，北镇抚司的旧案卷宗堆成了山，其中最厚的一叠，是十年前的“翰林院失火案”。
案卷里说，十年前翰林院突然失火，烧毁了大量古籍，负责看管的翰林学士一家七口葬身火海，最后定案为“烛火不慎”。可周显在卷宗边缘写了句小字：“火起于三更，非烛火所能为。”
“翰林院藏着不少前朝的密档，会不会有人想毁了什么？”周冲翻着案卷，指尖划过遇难者的名单，“这个翰林学士姓沈，听说当年负责编修《宪宗实录》，会不会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
周晚突然指着一张泛黄的画像，是沈学士的小儿子，年方五岁，据说也在火里没了。“这孩子……我在林文渊先生家见过类似的画像。”她的声音带着疑惑，“林先生说，那是他早逝的外孙。”
林文渊的外孙？凌云的心猛地一动。林文渊是前御史，沈学士是翰林，两人看似没交集，但若沈学士的小儿子是林文渊的外孙，那这桩旧案就不简单了。
“去见林文渊。”凌云合上卷宗，案几上的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的思索。
林文渊的书房比上次来时更显萧索，书架上多了个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外孙沈念安之位”。老先生看见凌云手里的案卷，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像点燃了两簇残烛。
“你们终究还是查到了。”林文渊的声音带着哽咽，从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长命锁，上面刻着个“安”字，“念安是沈学士的小儿子，也是我的外孙。当年火灾那晚，我派人去接他，想让他避开祸事，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手指抚过长命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沈学士在编修《宪宗实录》时，发现了个秘密——宪宗当年并非病逝，而是被万贵妃用毒酒害死的。他想把这事写进实录，却被万贵妃的余党知道了，那把火是为了灭口。”
万贵妃？那是宪宗朝权倾后宫的宠妃，家族势力庞大，虽己去世多年，但党羽遍布朝野。凌云想起魏忠贤、武清侯、李太监……这些人的背后，似乎都藏着一股盘根错节的旧势力，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大明的朝堂。
“沈学士有没有留下什么？”凌云追问，“比如密信、手稿？”
林文渊摇头，老泪纵横：“火太大，什么都没剩下。只听说沈学士在失火前，托人给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送过一份东西，可那位指挥使没过多久就‘病逝’了，东西也不知所踪。”
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凌云翻查北镇抚司的历任名录，看到“牟斌”二字时，瞳孔骤然收缩。牟斌是正德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以刚正不阿闻名，却在任上突然暴毙，死因记载为“急病”——与张鹤鸣、李太监如出一辙。
“又是‘急病’。”周冲的声音带着怒意，“这背后的人，杀了多少知情人？”
周晚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是上次在盐帮大宅捡到的，上面写着“万氏旧部，聚于西山”。当时以为是盐帮的胡言乱语，现在看来，指的恐怕是万贵妃的余党。
“西山有座废弃的娘娘庙，据说是万贵妃当年的香火院。”林文渊补充道，“我派人去过，那里常年有人看守，看起来不像废弃的样子。”
西山的雪还没化，娘娘庙的断壁残垣在暮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凌云带着人潜伏在庙后的松树林里，看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堆篝火，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手里拿着个紫檀木盒子，正对着火光查看什么。
“就是他！”周冲低声说，“那老者是吏部侍郎的父亲，姓万，据说就是万贵妃的侄孙。”
白发老者打开紫檀木盒，里面露出一卷泛黄的纸，火光映照下，隐约能看见“宪宗实录·补遗”的字样。“沈学士当年偷偷抄录的副本，总算到了咱们手里。”老者的声音带着得意，“有了这个，就能证明先太后（万贵妃后来被追尊为太后）的清白，咱们万氏一族就能重振旗鼓了！”
“重振旗鼓？是想继续祸乱朝纲吧！”凌云的声音像冰，突然从松树后走出，绣春刀在雪光里闪着寒芒。
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拔刀反抗。白发老者想抱着紫檀木盒逃跑，却被周冲一脚踹倒，长命锁从他怀里掉出来，正是林文渊那只刻着“安”字的——是当年从沈学士家抢来的！
“沈学士的小儿子，是不是你派人杀的？”凌云的刀架在老者脖子上，声音里的寒意能冻裂石头。
老者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是……是他看见我们放火，我们不能留活口……”
周晚捡起地上的“补遗”，上面的字迹正是沈学士的，清清楚楚地写着宪宗被毒杀的经过，连下毒的时间、经手的太监姓名都记得明明白白。最扎眼的是末尾一句：“万氏党羽，今仍在朝，伺机而动。”
篝火在打斗中被踢翻，火星溅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黑洞。凌云看着满地的黑衣尸体，看着老者绝望的脸，突然觉得这十年的旧案，像一场漫长的雪，终于在今日消融，露出了底下的污秽。
“把他带回北镇抚司。”凌云的声音疲惫却坚定，“还有这卷补遗，呈给内阁，让他们看看，这朝堂上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下山时，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凌云的飞鱼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想起林文渊抚摸牌位的样子，想起沈学士未写完的实录，突然明白，所谓正义，有时来得太迟，却终究不会缺席。
周冲拍着他的肩膀，雪沫子从松枝上簌簌落下：“至少，我们给沈学士和念安讨了个公道。”
周晚将补遗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墨迹，像触到了沈学士当年的热血。“这些字，会照亮很多黑暗的角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西山的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个被辜负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安宁。凌云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雪夜里像一颗颗温暖的星。他知道，万氏余党虽除，但朝堂的沉疴远未痊愈，可只要手里的刀还在，心里的光不灭，就总有查清的真相，总有昭雪的冤屈。
少年锦衣卫的刀，又劈开了一道旧痕，露出了底下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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