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回京时，己是隆冬。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了层薄雪，远远望去像条银龙蛰伏。凌云三人踏着残雪走进指挥司，刚卸下行囊，陆炳就带着个面色凝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
“李太监死了。”陆炳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今早在他的私宅里发现的，死状跟张鹤鸣一样，嘴里有杏仁味——也是鹤顶红。”
凌云的心头猛地一沉。李太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着批红大权，就算盐帮的事败露，他也该被押入天牢审问，怎么会突然死在私宅？
“谁发现的？”凌云追问。
“是他的贴身小太监，叫小禄子。”陆炳递过一份口供，字迹歪歪扭扭，“小禄子说，昨晚李太监见过一个客人，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戴着面罩，看不清脸。两人在书房谈了半个时辰，客人走后，李太监就说身子不适，今早发现时己经没气了。”
锦衣卫？凌云的目光骤然锐利。李太监的死，竟牵扯到了自己人？他想起天牢里那个云纹靴印，难道是同一人所为？
“查那个客人的踪迹。”凌云的声音带着寒意，“飞鱼服的尺寸、面罩的样式、进出私宅的路线，一点都不能漏。”
周冲很快带回了消息：“李太监私宅的后门有马蹄印，是匹西域的良驹，蹄铁上有个特殊的记号——是‘豹房’的马。”
豹房？那是圣上闲暇时驯养猛兽的地方，除了圣上的亲信，谁也不能靠近。凌云的指尖在案几上划出深深的刻痕，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升起——难道是圣上默许的？
“不可能。”周晚突然开口，手里捧着李太监的卷宗，“你看这个，李太监的账册里记着，他每个月都往豹房送‘贡品’，不是金银，而是些奇怪的药材，像‘曼陀罗’‘乌头’——都是能让人昏迷的毒药。”
凌云的呼吸骤然急促。曼陀罗和乌头混合，能让人长期处于昏睡状态，却查不出中毒的迹象。圣上之前被硝石所害，难道……
“去豹房。”凌云猛地站起身，绣春刀的刀柄被攥得发烫。
豹房的守卫比想象中更森严，个个面无表情，腰间的长刀闪着寒光。凌云亮出锦衣卫的腰牌，却被守卫拦住：“没有圣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进。”
“我们怀疑有人在豹房下毒，危害圣驾！”凌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卫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兽吼，震得人耳膜发疼。一个穿着蟒袍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是圣上的贴身太监，姓王。
“凌佥事，圣上有请。”王太监的声音平淡，眼神却像淬了冰。
豹房的内殿里，弥漫着浓重的兽味和药味。圣上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亢奋，手里把玩着个银酒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诡异的甜香。
“你来了。”圣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听说你在查李太监的死？”
“是。”凌云单膝跪地，“臣怀疑有人借锦衣卫之名行凶，还请圣上彻查。”
圣上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查？有什么好查的。李太监是奸臣，死有余辜。倒是你，凌云，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
凌云的后背渗出冷汗。圣上的眼神不对劲，像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他瞥见桌角的药碗，里面残留着些黑色的药渣，正是曼陀罗和乌头的混合粉末。
“圣上龙体安康，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明君。”凌云的声音尽量平稳。
“明君？”圣上突然将银酒杯摔在地上，酒液溅在虎皮上，像一朵朵绽开的血花，“可他们都想害朕！魏忠贤想用硝石，李太监想用毒药，连朕的亲舅舅都想勾结鞑靼……这天下，谁是真心对朕？”
他的目光落在凌云身上，突然变得狂热：“只有你！凌云，你救过朕，救过大同，你是忠臣！朕封你为‘镇国锦衣卫’，帮朕扫清所有奸臣，好不好？”
镇国锦衣卫？这名号从未有过，显然是圣上一时兴起。凌云的心头警铃大作，他看着圣上亢奋的眼神，看着地上的酒液，突然明白——李太监往豹房送毒药，不是为了害圣上，而是为了让他长期处于昏聩状态，方便自己操控朝政。如今李太监死了，是谁在继续给圣上喂药？
“臣只想查清真相，守护朝廷。”凌云的声音坚定，“请圣上停用这些药物，太医院的老供奉说，长期服用会伤根本。”
圣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也想管朕？”
就在此时，王太监突然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个锦盒：“圣上，该服药了。”
锦盒里的药丸漆黑如墨，散发着与银酒杯里同样的甜香。凌云的目光扫过王太监的手腕，那里有个淡淡的疤痕，形状像个“魏”字——是魏忠贤的旧部！
“不准服！”凌云猛地起身，绣春刀出鞘，刀光首逼王太监。
王太监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竟也是东厂的路数。“大胆逆贼，敢在豹房行凶！”他嘶吼着，与凌云缠斗在一起。
圣上被吓得瘫坐在椅子上，眼神里的狂热褪去，露出一丝恐惧：“护驾！护驾！”
豹房的侍卫冲了进来，却被周冲和随后赶到的锦衣卫拦住。周晚趁机跑到圣上身边，将桌上的药碗和锦盒扫落在地：“圣上，这些都是毒药！是王太监害您！”
王太监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想从后窗逃跑。凌云哪里肯放，破虏刀脱手而出，正中他的后心。王太监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临死前指着圣上，嘴里嗬嗬作响，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圣上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散落的药丸，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嘶吼：“朕错了……朕都错了……”
太医院的老供奉闻讯赶来，给圣上诊脉后，摇着头说：“圣上中毒己深，需静养半年，才能慢慢恢复神智。”
凌云站在豹房的廊下，望着飘落的雪花，飞鱼服上的寒气渗入骨髓。李太监死了，王太监伏法了，可笼罩在京城的阴影，似乎从未散去。他想起圣上恐惧的眼神，想起王太监手腕的疤痕，突然明白——魏忠贤虽死，他的党羽却像毒藤一样，缠绕在朝廷的各个角落，稍不留意就会卷土重来。
“陆大人，”凌云转过身，目光坚定，“我们得查得更彻底些。”
陆炳点了点头，老指挥使的眼神里带着欣慰，也带着沉重：“这条路很难走。”
“我知道。”凌云握紧了绣春刀，刀鞘上的雪融化成水，顺着纹路流淌，像一条条不屈的河，“但只要飞鱼服还在，刀还在，就必须走下去。”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豹房的兽吼，覆盖了京城的喧嚣，却盖不住少年锦衣卫眼里的光。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这深冬的风雪里，在这暗流涌动的皇城根下，一步一步，走向那尚未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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