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病愈亲政的消息如春风般拂过京城，乾清宫的朝钟重新规律地敲响，连棋盘街的商贩都多了几分笑意。凌云却在北镇抚司的旧案堆里埋着头，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那是周显当年未写完的《北境防务札记》，墨迹在“鞑靼骑兵习性”处突然晕开，像是滴了滴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静谧，陆炳的亲卫掀帘而入，甲胄上的冰棱还在往下掉：“凌佥事，出事了！太庙的传国玉玺……不见了！”
“哐当”一声，凌云手里的狼毫笔摔在砚台上，浓墨溅了半张札记。传国玉玺自秦相李斯刻制以来，历经汉唐宋元，入明后便供奉在太庙，金镶玉的玺身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天下人眼中的“天命象征”。这东西丢了，比丢了十座城池还严重。
赶到太庙时，圣上的仪仗己停在丹陛之下，明黄色的轿帘紧闭，却能听见里面压抑的怒声。凌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余光瞥见禁军统领的甲胄湿了一片——不知是汗还是雪水。
“三天。”轿内传来圣上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字字如刀，“三天之内找不回玉玺，你北镇抚司上下，提头来见。”
凌云叩首起身，目光扫过供奉玉玺的玉案。紫檀木锦盒的锁扣被硬生生撬断，边缘留着几丝金属划痕，显然是用特制的撬棍弄开的。案上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连香烛都还保持着燃尽的姿态，只有几枚禁军的腰牌散落在地，牌主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去哪了？”凌云捡起一枚腰牌，上面刻着“宿卫营左哨”。
禁军统领脸色惨白：“都……都睡着了。从昨夜三更到今晨卯时，整整三个时辰，像被抽走了魂魄，叫都叫不醒。”
凌云的指尖抚过玉案，沾起一点淡金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太医院的老供奉闻讯赶来，枯瘦的手指捻起粉末，放在鼻尖细嗅，又用银针挑了点尝了尝，眉头猛地拧成疙瘩：“是金箔屑不假，却混了西域的迷迭香——这东西比龙涎香烈十倍，燃在香炉里，三个时辰内，纵是猛虎也醒不来。”
迷迭香？凌云猛地抬头望向太庙的横梁。那里积着层薄灰，灰里印着个淡淡的脚印，鞋纹是细密的“万字纹”——那是豹房王太监生前常穿的云纹靴底样式！魏忠贤的余党竟还藏在暗处，连太庙的宿卫都敢动。
“他们要的不是玉玺。”凌云的声音像殿角的冰棱，“是想让天下人说，圣上失了天命，连祖宗传下的玉玺都护不住。”
周晚正蹲在锦盒旁细看，忽然用银簪挑起一缕极细的丝线。那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异常坚韧——是江南织造局独有的冰蚕丝，寻常人家连见都见不到。
“这线……”周晚的声音发颤，“我在万弘礼的帐子里见过同款，鞑靼人用它捆扎火炮图纸，刀都割不断。”
魏党余孽勾结鞑靼？凌云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仿佛看见鞑靼王帐里，俺答汗举着玉玺狂笑，边地藩王蠢蠢欲动，北境骑兵踏着结冰的运河南下——这哪里是偷玉玺，分明是想借“天命”二字，掀翻整个大明的江山。
“查江南织造局。”凌云将冰蚕丝小心地收进瓷瓶，“能用上这东西的，绝非等闲之辈。”
三日后，周冲带着密探的回报撞进书房时，手里的纸卷都在抖：“查到了！江南织造局上个月给诚意伯府送过二十匹冰蚕丝，说是‘绣制百岁寿屏’。可诚意伯刘基的嫡孙才十二岁，哪来的百岁寿辰？”
诚意伯府。凌云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刘基是开国军师，当年帮太祖定天下，世袭诚意伯爵位，如今的伯爵刘元镇更是圣上的伴读，怎么会跟魏党、鞑靼扯上关系？
“还有更邪门的。”周冲压低声音，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诚意伯府的管家叫万福，是万弘礼的远房表亲。三天前，这万福带着个半尺高的紫檀木盒出了永定门，驿站的人说，他往山海关去了。”
山海关。那座横亘在燕山与渤海间的雄关，此刻像道被撕开的伤口。凌云想起王将军在大同城墙下的血书，想起草原上火炮作坊的残垣，突然明白这枚玉玺是敌人布下的死局——用天命动摇人心，用边患撕裂江山。
他转身从墙上摘下破虏刀，刀鞘上的鲨鱼皮被得发亮。飞鱼服的腰带系得格外紧，腰间还别了枚锦衣卫的鎏金令牌——那是陆炳刚给的，凭此可调动山海关的所有卫所。
“备马。”凌云的声音撞在窗纸上，震落了几片积雪，“去山海关。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让玉玺踏出关门半步。”
周冲早己备好三匹快马，马背上的行囊里装着干粮、伤药，还有周晚连夜画的山海关舆图，老龙头的礁石群被红笔圈了个圈。凌云翻身上马时，看见周晚正往他的箭囊里塞药瓶——是用迷迭香解药改良的药丸，瓶身刻着个小小的“安”字。
三匹快马冲出锦衣卫指挥司，马蹄踏碎街面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响声。城门校尉看见凌云的飞鱼服，慌忙搬开路障，他回望了一眼笼罩在暮色里的紫禁城，太庙的金顶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这趟山海关之行，怕是比大同的炮火、草原的弯刀，还要凶险。但他腰间的破虏刀在发烫，像在催促着什么——就像当年周显的父亲策马冲向鞑靼骑兵时，刀鞘里的那声轻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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