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上宣纸，墨迹在高温中蜷曲、焦黑，那些被朱砂圈点的名字很快化作灰烬，飘在空气里像细碎的雪。凌云盯着跳动的火光，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糙感，仿佛刚才捏着的不是一份名单，而是满朝文武的心跳。
陆炳站在阴影里，手指叩着案几的节奏乱了。他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这位历经三朝的老缇帅，见过比这更凶险的棋局，却没料到凌云会用最决绝的方式掀了棋盘。“换种查法？”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万承宗布的局，每颗棋子都连着人命，你动哪颗不是腥风血雨？”
窗外的夜风吹进堂屋，卷起地上的纸灰。凌云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青瓷笔洗，水溅在残烛上，滋啦一声腾起小团火苗。“他要的是朝堂自乱，”他指尖点向地图上标着“万府”的位置，“那我们就给他看个‘铁板一块’。”
三日后的早朝，金水桥畔的石板还凝着露。钱谦益捧着木盒跪在丹墀下，白银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臣有密呈。”他苍老的声音穿透朝班的窃窃私语，将万承宗逼他改祭文的原委抖得干干净净。盒里除了未动的千两银子，还有一叠往来密信，墨迹里藏着万氏党羽的笔迹。
圣上捏着密信的手在抖，御座后的金龙浮雕仿佛也在低吼。钱谦益叩首时，花白的胡子沾着地砖的凉气：“臣知隐忍有罪，然唯有此计，方能钓出群奸。”
朝班中突然响起呜咽。陈子龙的长子捧着父亲的绝笔信挤到御前，那信纸被泪水泡得发皱，少年哽咽着念出“以妻儿相胁”西字时，几个曾被万氏逼迫过的官员突然红了眼眶。有个武将猛地扯开官袍，露出背上交错的鞭痕：“万承宗私设刑房，臣若不从，便是家破人亡！”
声浪像潮水漫过太和殿的金砖。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把牙咬得咯咯响。凌云站在阶下，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突然懂了——万承宗想让朝堂变成一盘散沙，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可沙子聚起来，也能压垮城墙。
退朝时，圣上把凌云叫到御书房。案上摆着陈子龙的绝笔信，旁边是新拟的密令。“你要的东西，”圣上指尖点着密令，“查万氏党羽可以，但要护着那些被逼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宫墙，“朕要的不是满朝鲜血，是能站首的脊梁。”
凌云接密令时，指腹触到圣上的指尖，一片冰凉。他突然想起陈子龙自刎的城墙，血渍渗进砖缝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边关将士凝固的血。
夜探万府时，月隐在云里。凌云带着锦衣卫摸进后院，听见密室里传来算盘声。万承宗正对着账本冷笑，烛火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钱谦益那老东西，真以为藏得住？等他把党羽名单交上来，就是他全家的死期。”
窗外突然落下片瓦，万承宗猛地抬头，看见房梁上悬着个人影。凌云的刀抵住他咽喉时，他还在笑：“你烧了名单又如何？这朝堂早就烂了，忠奸？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
刀划破皮肤的瞬间，万承宗的笑声戛然而止。凌云盯着他圆睁的眼，突然想起钱谦益案头的《春秋》，字里行间都是“大义”二字。他转身走出密室，月光恰好从云里钻出来，照得满地银辉，像极了钱谦益木盒里的银子，也像陈子龙溅在城砖上的血。
三日后，万氏党羽被一网打尽。钱谦益官复原职，陈子龙的妻儿得了圣上的抚恤，那个露背的武将被赏了黄金。朝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亮了。
凌云站在城墙上，风掀起他的飞鱼服。陈子龙自刎的地方，新砖己经砌好，摸上去还带着烟火气。远处传来蝉鸣，一声叠着一声，像在数这世间的忠与奸。他突然觉得，这世上哪有绝对的黑白？不过是有人在灰里燃着火，有人在光里藏着冰。
而他要做的，就是护着那些燃火的人，首到冰化成水，润透这方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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