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总督府的地牢，比浒墅关的分舵监牢更显阴湿。石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味，火把的光晕在粗糙的石墙上晃动，将囚牢铁栏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渊被铁链锁在石壁的铁环上，发髻散乱，脸上还留着凌云拳打的瘀青，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凌云，像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凌佥事的公子，如今也成了锦衣卫的好汉了。”陆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嘲弄，“可惜啊，你父亲当年要是有你这般冲动，也不至于落得尸骨无存。”
凌云的手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指节泛白。周晚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别中他的计。”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照亮了陆渊眼底深藏的狡黠。
周冲则抱着胳膊靠在牢门外，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恶狠狠地盯着陆渊：“姓陆的，少在这儿装腔作势！老实交代，你跟严党到底是什么关系？黄河大堤的料，是不是你经手克扣的？”
陆渊瞥了周冲一眼，嗤笑一声：“黄毛小子也配审我？让胡宗宪来，或许我还能说两句。”
“我来审你，足够了。”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铁栏前，“十年前，山东黄河段，我父亲查到大堤用沙充料，是谁让你杀了他？”
陆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杀他？凌峰是自己失足坠崖，跟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他手里那本账册，当年可让不少人寝食难安。”
“那账册现在在我手里。”凌云盯着他的眼睛，“上面记着淮安盐运司、苏州知府，还有工部的几个主事，他们的名字，都和你写给严府的信对上了。”
陆渊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账册？就算有账册，你以为胡宗宪敢递上去？他每年给严府送的礼，比淮安盐运司还多，真把严嵩惹急了，他这浙首总督的位置，坐得稳吗？”
“至少他敢抓你。”周晚冷冷开口，将油灯往前凑了凑，灯光照亮陆渊鬓角的白发，“你在严党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信使，还是……”
“还是能决定你们生死的人。”陆渊打断她，忽然笑了起来，“小姑娘，你以为锦衣卫的腰牌能护着你们？北镇抚司朱希忠是陆炳的人，可陆炳己经死了。现在的锦衣卫，谁说了算？是严大人跟前的人。”
凌云的心沉了一下。陆渊说的是实话。陆炳死后，锦衣卫的权力逐渐被严党渗透，朱希忠虽是指挥使，却处处受制于严世蕃安插的亲信。他们这次南下，说是奉朱希忠之令，实则更像是一场没有后援的孤军作战。
“我父亲坠崖前，见过你。”凌云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低沉，“他在日记里写，‘陆某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然提及黄河大堤，眼神狠戾’。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陆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哐当声。等咳嗽平息，他抬起头，眼底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你父亲……是个好人。可惜，好人在这世道，活不长。”
“这不是理由。”
“理由？”陆渊自嘲地笑了笑，“理由就是，他挡了严大人的路。黄河大堤的银子，一部分进了严府，一部分，用来喂饱了东南的倭寇。你以为胡宗宪抗倭的军饷哪里来的？一半是国库拨的，一半，是严党‘借’给他的。他拿了严党的钱，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者“诗桐在这儿”推荐阅读《少年锦衣卫之凌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凌云猛地想起父亲日记里的另一句话：“东南倭患，根在朝堂。”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舟山岛的铁砂，是你联系的？”周晚追问，“松浦隆信和严党，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渊闭上眼，不再说话，任凭凌云再怎么问，都只是沉默。
就在这时，地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亲兵匆匆跑进来，对凌云低声道：“凌校尉，总督大人让你们上去，说有要事。”
凌云皱眉：“什么事？”
“好像是……京城来了人。”
凌云心里咯噔一下。京城来的人？是严党的，还是……
他看了眼陆渊，陆渊嘴角又勾起那抹嘲弄的笑：“看来，你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凌云没再理他，转身对周冲道：“看好他，别让任何人靠近。”
“放心！”周冲拍了拍腰间的刀，“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得先问过我这把刀！”
凌云和周晚快步走出地牢，刚到总督府的二进院，就看见胡宗宪正站在廊下，脸色凝重地看着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那人身后跟着西个锦衣卫，腰牌上刻着“南镇抚司”西个字，显然是从京城来的。
“胡大人，这陆渊是严府的人，按规矩，该由我们南镇抚司带回京城审问。”锦袍中年人语气傲慢，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还请胡大人行个方便。”
胡宗宪沉声道：“陆渊牵涉倭寇走私案，是浙首的重犯，本督要亲自审。等审清案情，自然会移交刑部。”
“刑部？”锦袍人笑了，“胡大人是老糊涂了？陆渊是严大人看重的人，刑部敢审吗？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凌云走上前，亮出北镇抚司的腰牌，“此人身犯命案，牵涉叛国，北镇抚司正在彻查，南镇抚司凭什么插手？”
锦袍人转头看了眼凌云，眼神轻蔑：“北镇抚司？陆炳都死了，你们还敢拿出来说事？回去告诉朱希忠，少管严大人的事，不然，他这指挥使的位置，也坐不稳。”
周晚的手悄悄按在袖中的飞刀上。她认出这锦袍人是严世蕃的亲信，南镇抚司的千户李嵩，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当年不少弹劾严党的官员，都是被他罗织罪名害死的。
胡宗宪往前一步，挡在凌云身前：“李千户，这里是浙首总督府，不是京城严府。要带人，先拿出圣旨。否则，休怪本督不客气。”他身后的亲兵齐刷刷地拔出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李嵩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胡宗宪竟然敢跟他硬刚。但他知道胡宗宪的分量，抗倭有功，又是嘉靖帝看重的人，真闹僵了，他未必占得到便宜。
“好，好得很！”李嵩咬了咬牙，“胡大人，凌云，你们给我等着！”说完，带着手下悻悻地走了。
看着李嵩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凌云才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胡宗宪却没看他，只是望着月亮，眉头紧锁：“李嵩来，不是为了陆渊，是为了那本账册。”
“大人的意思是……”
“严党己经知道账册在你手里了。”胡宗宪转头看向他，眼神锐利，“今夜，他们肯定会再来。”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地牢里的陆渊，想起周冲一个人守在那里，顿时急道：“周冲还在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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