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擦着西边的山尖往下沉，把双叉岭附近三个村子的炊烟染成了金红色。刚散了集的打谷场上，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围着陆辰留下的那圈标记蹦蹦跳跳，嘴里嚷着“存进去”“取出来”，手里的泥块扔进去又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另一边。大人们收拾着散落的菜叶、绳头，嘴里聊的全是刚才虎头帮被臭鸡蛋砸跑的新鲜事，笑声顺着风飘出老远。
村道上，一个背着竹编药篓的年轻道人慢悠悠走着。他穿的道袍看着有些年头了，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打了个不太显眼的补丁，可浆洗得干干净净，倒显出几分清苦修行的模样。这人正是玄都道人派来的云游子，此刻他正弯腰拔起一株车前草，指尖刚碰到草叶，眼睛却斜斜瞟向打谷场那边——几个妇人正围着张大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看那激动的神情，准是又在说共享空间的好处。
“呵，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云游子心里嗤笑一声，将车前草扔进药篓，草叶碰撞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自幼在玄都观修行，见过师尊用袖里乾坤收过整座山峰，也瞧过同门师兄弟用储物袋盛放法器，像这种需要凑够多少人才给扩容、存点红薯都能让凡人惊为天人的空间术，在他眼里连入门功夫都算不上。
可他不敢怠慢。来之前师尊特意交代过，这共享空间看着粗浅，根基却邪门得很，不靠灵气滋养，全凭凡人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在撑着。“凡俗信仰最是虚妄，却也最是顽固，”师尊当时捻着胡须，眼神沉沉的，“你去了别硬碰硬，先瞧瞧他们是怎么信这东西的，再想法子……让他们自己疑。”
云游子顺着村道往深处走，路过一间刚垒起的土坯房，门口晒着几串干辣椒，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块红糖，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他停下脚步，假装整理药篓带子，就见那丫头手一松，红糖块凭空消失，再一抬手，糖块又出现在掌心。丫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举着糖块冲进屋里：“娘！你看！我也能存东西了！”
屋里传来妇人惊喜的声音：“真的？快给娘存点针线，省得我总找不着！”
云游子嘴角的弧度压得更低了。他听着屋里叮叮当当找针线的动静，心里把说辞过了一遍。师尊教的法子很简单，不用施法，不用动手，就靠一张嘴。凡人心性最是摇摆，怕灾祸，怕病痛，怕子孙后代没着落，只要往他们最怕的地方戳几句，再光鲜的东西也能蒙上灰。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村头的老槐树，树底下坐着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老太太们眼神不济，手却不慢，针脚走得又匀又密，嘴里闲不住地唠着家常，三句不离共享空间。
“要说这空间啊，真是救了咱的命。”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扎了个结，举起来对着光看，“前儿个我那孙子夜里发烧，家里的退烧药早就潮了，还是翠儿姑娘用空间存着几包好的，取出来给孩子灌下去，天亮就退了烧。”
另一个戴头巾的老太太跟着点头：“可不是嘛，上次暴雨冲了河，没法去镇上换盐，还是靠着空间传，从隔壁村换了两斤粗盐回来，不然一家子都得吃淡饭。”
云游子背着药篓走过去，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拱手道：“几位老人家安好，贫道云游至此，想向各位打听个路。”
老太太们抬头看他，见是个道人，倒也客气。蓝布衫老太太问：“道长要去哪儿？”
“听说这附近有处双叉岭，贫道想去那边采些草药，不知怎么走？”云游子说着，眼睛往老太太们脚边的针线笸箩瞟，“看各位老人家聊得热闹，是在说什么高兴事？”
戴头巾的老太太快人快语：“嗨，说的是我们这儿的共享空间呢！能存东西，还能传给别处，可方便了！”
云游子故作惊讶：“哦？还有这等奇事？贫道倒是听说过仙家的乾坤袋，只是那东西耗费灵气，寻常人用不了。你们这空间……不用灵气？”
“不用不用！”蓝布衫老太太摆摆手，“就靠心里信，越信越好用！”
“信？”云游子眉头微蹙，像是有些担忧，“老人家，恕贫道多嘴，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哪有不耗力气就能凭空储物的道理？我曾在别处见过类似的术法，说是能存东西，实则暗中吸人精元……尤其是老人孩子，身子弱，最容易被这种邪术缠上。”
这话一出，树底下顿时安静了。纳鞋底的线轴还在转，却没人再说话，老太太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多了点犹豫。戴头巾的老太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想起自家那小孙子，确实自从用了空间存玩具，这几天总说累。
云游子看在眼里，心里暗笑，面上却越发诚恳：“当然，也可能是贫道看错了。只是事关性命，各位还是多留个心眼好。若是这空间真有那么神，怎么不见仙门中人用呢？”
他这话像根小刺，轻轻扎在老太太们心里。是啊，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仙人，从没听说过用这种东西的。难不成……真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蓝布衫老太太勉强笑了笑：“多谢道长提醒，我们……我们再瞧瞧。”
云游子点点头，又问了路，转身往村外走。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树底下传来压低的议论声，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第一步，成了。猜忌这东西，就像地里的草，只要有个缝，就能疯长。
他没往双叉岭去，而是绕到村子后面的破庙里。破庙不大，屋顶漏了个洞，阳光从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圆圆的光斑，墙角堆着些干草，看着像是有乞丐住过。云游子扫了眼西周，确认没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轻轻放在草堆上。
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缕青烟，烟里隐约传来玄都道人的声音：“怎么样？”
“回师尊，”云游子对着青烟躬身，“凡夫愚钝，己种下猜忌之种。只是那空间确实有些门道，能存活物，还能保鲜，甚至能轻微催化物品，倒像是……”他顿了顿，想找个合适的词，“像是个活着的小天地。”
“活着的？”玄都道人的声音冷了几分，“不过是借了信仰之力苟活罢了。你继续盯着，别让他们察觉。等他们内部生了疑，再用‘折寿’的说法推一把，我倒要看看，没了凡人的信，这空间还能撑多久。”
青烟散去，云游子收起恭敬的神色，走到破庙门口，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灯火的村子。村里的狗叫了两声，接着又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喊“把明天要种的菜籽存进空间”。
他靠在门框上，摸出个干粮啃着。不急，好戏才刚开场。凡人的信像泡沫，看着热闹，戳破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等着看，等这些凡人发现自己的“宝贝”其实是吸命的东西时，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夜色慢慢浓了，破庙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像个蛰伏的野兽，静静盯着灯火通明的村庄。而村里的人们，还在为白天集市的收获高兴着，没人知道，一双来自仙门的眼睛，正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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