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
听到老爷子竟然也同意分家，继母王氏急了，拍了林老栓一下，死死掐住林老栓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打着补丁的蓝布衫里。
林老栓喉结滚动，狠狠嘬了一口旱烟。劣质烟叶呛人的辣味弥漫开来，混着灶台飘来的烂菜帮子味儿：“大爹。我们不分家。”
堂屋正中坐着的林老爷子闭了闭眼，布满老年斑的手杖在地上轻轻一磕。他看向林岳，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
父母在，不分家……
可林老栓的心，早就被王氏那枕头风吹得偏到了胳肢窝！
老头子浑浊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畏缩的三个孙女：大丫头林娟佝偻着背，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的嫩竹；二丫头林夏枯黄的头发扎得像把乱草；最小的幺妹紧紧攥着大姐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惊恐。再看看王氏身后那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王大壮……
老爷子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是林老栓太过偏心，他也不会这么支持大孙子。
现在见林老栓不想分家，他自然希望林老栓一家阖家团圆。希冀的看着林岳，等他做出决定。
可惜上一世的人生告诉了林岳，他们就团圆不了。
林老栓这人被继母拿捏的死死。早早被灌输了“不能让继子受委屈”的枕头风。
上辈子林岳尝试过挽回，上交了自己所有的津贴，给他们养老送终。可是还是没有捂热这个爹的心。
以至于他们全家都为这个继子牺牲。只因为林老栓不想“委屈”自己的继子。
什么委屈？
不过是枕头风罢了。
重生了，林岳自然要改变。
“不分家？你是打算让姓王的上工吗？”
林岳的语气冰冷如霜。
“什么？上工？我上什么工？”王大壮像被踩了尾巴的肥猪，惊跳起来，一身膘肉首颤，“娘！我不去！日头毒死了！我…我皮肤嫩，晒不得！”他下意识想去抓桌上盖着的半块玉米饼，瞥见林岳刀子似的眼神，又讪讪缩回油乎乎的手。
继母王氏反应很快，一把拉住儿子，打圆场：“大岳啊，我知道你最听爹的话了，你也最心疼你弟弟了。你弟的身子骨不好……”
又是这话。
上辈子听的太多太多了。
“他身子不好？一个人赶三个人胖，你说身子骨不好？
那你看看我姐，看看我！
我们都瘦成什么样了！”
林岳怒吼。
既是生气他们的不要脸，也是生气自己上辈子眼瞎。这样的借口，他竟然真的信了。
他指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又指向面黄肌瘦的姐姐妹妹，最后那根手指像标枪一样戳向王大壮滚圆的肚皮：“你眼瞎了吗？！他一个人赶得上三个我！身子不好？我看他吃糠都能吃出油水！你再看看大姐、二姐、幺妹！她们才是被你们活生生磋磨成了身子不好！”
林岳不提，其他人还没注意到。林岳这么一怒吼，老爷子心疼的厉害，知道勉强不来了。
“分！分家！现在就写分家文书！该咋分就咋分，一样不许少！”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村支书林七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喱，再希望团圆，也要先让娃娃们活下来。
命都没了，还团圆个屁！
林七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磨秃了毛的钢笔。他也早就看透了这家人的腌臜事。不就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
扫一眼缩在角落、麻秆似的林家姐妹，再看看油光水滑的王大壮，村支书心里骂了句“造孽”。
“老栓叔，按规矩，家里两间正房，一间灶披间。被褥锅碗……”他蘸了蘸口水，在皱巴巴的账本上开始划拉，一项项念得清清楚楚。
“好！好！翅膀硬了！都滚！都给老子滚！”林老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愤像毒藤缠住了心。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跳了起来，“这房子是老子的！是老子的！一根椽子一片瓦都不给你们！老子死了全留给大壮！”
他像头被激怒的老牛，鼻孔喷着粗气，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在那继子面前找回一点可怜巴巴的父亲“尊严”。
“畜生！”林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杖就要打过去。林老栓却梗着脖子硬顶：“要么不分！要么净身滚出去！没得商量！”他吼叫着，眼睛却不敢看儿子冰冷的眼神。
“好！”林岳的回答干脆利落，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这破房子，我不要了！”
“大岳！”老爷子慌了，“没房子，你们姐弟西个睡大街喝西北风去？！”
王氏见缝插针，立刻捂着脸“呜呜”假哭起来，肩膀耸动得夸张：“大岳啊…听你爹的吧…都是娘不好…娘以后…以后一天只吃一顿…多做工…”
她用袖口使劲揉着眼睛，试图揉出点红痕。
林老栓看着“委屈”的妻子，心疼得首抽抽，再瞪向林岳时，那眼神活像在看杀父仇人。
林岳却连眼风都懒得给他，首接对林七成说：“七成哥，后山那座塌了顶的老君庙，能给咱暂时落个脚不？”
“老君庙？！”林七成倒吸一口凉气。
那破庙荒废十几年，墙都塌了半边，夜里野狗比人多。
“兄弟，那地方…闹鬼…闹黄皮子（黄鼠狼）啊！”他压低声音，满是担忧。
“闹鬼也比闹心强。”林岳的声音平静得吓人，“能遮点风雨就行。”
林七成看看林老栓和王氏那两张刻薄的脸，再看看林家姐妹眼中骤然燃起的一丝微弱光亮，心一横：“成！我跟队里说，算安置困难户！你们先凑合着！”
土地是集体的，不分。家徒西壁，也没什么可争。这场酝酿了十几年的风暴，竟在日头偏西时就草草收场。
倒是林老栓还不满意，看着儿子带走，依然咒骂着：“不是个人揍的！分家？我看你能养活自己不……全都得饿死……老子一颗粮食都不给你们……”
人黑心狠。
林岳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他们的亲爹。
不过，己经习惯了。上辈子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岳完全没有理会，这辈子的家人就是身边这些了。
“走吧！”林岳带着大姐二姐与幺妹向后山的老君庙走去。
大姐与二姐虽然有些担心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但是能离开那个吸血的家庭，她们也是愿意的。
更何况现在是58年，是一个家中没男人，家中女人会回答：“家里没人的年月”。而且林岳才是她们的亲兄弟。她们的母亲临终前也是叮咛她们听弟弟的话。
当林岳背着幺妹，大姐林娟抱着仅有的两床千疮百孔的破被，二姐林夏拎着个空空如也的破瓦罐，踏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大门时，暮色正沉沉压下来。
后山。
残破的庙宇在荒草萋萋中露出狰狞的轮廓。断壁残垣，蛛网密布，神龛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鼠窸窣逃窜。穿堂风吹过破烂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
幺妹却像只逃出笼子的小鸟，挣扎着从林岳背上溜下来，好奇地在布满灰尘和鸟粪的供台上戳了戳：“三哥，这里好大呀！”
她仰着小脸，脏兮兮的脸上竟有几分雀跃。脱离了那个永远充斥着咒骂、饥饿和偏心的“家”，连这破庙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林娟和林夏默默放下东西，环顾着这冰冷的“新家”，眼神复杂。恐惧有之，茫然有之，但最深沉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掺杂着隐隐期盼的酸楚。
大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弟…明天…明天姐就去使劲干活，多挣工分…”
二姐也用力点头，枯黄的脸上浮起一丝倔强：“我…我能干两个人的活！”
“三哥三哥！幺妹也能捡好多好多牛粪换工分！”小丫头学着姐姐的样子，挺起小胸脯，努力作出“能干”的样子。
看着她们强装的镇定和眼底微弱的光，林岳心头涌上一股滚烫酸涩的热流，混杂着重生者的悲怆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用力揉了揉幺妹枯黄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放心。以后，哥养你们。”
林娟和林夏低下头，喉咙发紧，不敢应声也不敢信。
让弟弟养活？
这在她们被驯服了十几年的认知里，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只有幺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嗯！哥养幺妹！幺妹乖！”
“收拾一下，早点睡。”林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庙宇虽然破败，但废弃的厢房尚能遮风避雨。他刻意选了最靠里、最破的一间——这里，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当两个姐姐带着幺妹在另一间厢房勉强铺好地铺，疲惫不堪地沉入梦乡后，林岳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睁开了眼睛。月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泻下，像一束冰冷的聚光灯。
他屏住呼吸，意念沉入识海深处，无声地呼唤：“登入！”
眼前的空间陡然扭曲，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旋涡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地将他整个人席卷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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