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气冲冲的回到了翊坤宫，她一脚踹翻鎏金脚踏，厉声骂道：“皇后那个毒妇！除了拿子嗣戳人的痛处，还会说什么新鲜话？”
“娘娘息怒！那位明摆着是故意气您，您若动了真气，反倒称了她的心。”她前行两步用手抚着华妃的后背为她顺气，一边说道，“娘娘正当盛年，龙嗣是迟早的事，犯不着跟那起子人置气。”
“龙嗣……龙嗣……”华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猛地顿住，“备轿，去延庆殿！”
颂芝刚要应声，又被她喝住：“把我的鞭子带着。”
轿辇很快停在廊下，颂芝捧着描金漆盒匆匆赶回时，正见华妃站在阶前，凤钗斜插在发间，眼神冷得像冰。
那盒子里的鞭子静静躺着，牛皮鞭身缠着银丝，常年用粗盐浸过，鞭梢泛着暗沉的光——打在人身上，皮肉会又疼又痒，溃烂了也难收口。
从前见了这鞭子，华妃眼里总燃着恨火，恨不能立刻冲到延庆殿，让端妃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此刻望着那暗沉的鞭梢，她的指尖忽然发起颤来。
记忆猛地翻涌上来：潜邸时，齐月宾总爱分她半块桂花糕，两人挤在同一张榻上绣荷包；她生辰那日，齐月宾偷偷将兄长送的玉佩塞给她，说“戴着辟邪”……
是她，亲眼见太监绑了齐月宾，便认定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疯了似的灌她红花，这些年克扣月例、不许请医，甚至拿这盐浸的鞭子，一次次抽在她身上。
“呵……”华妃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说不清的涩。潜邸的老人，齐妃蠢得像头猪，而她年世兰，又何尝不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若不是那梦，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深爱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的好算计。他只用了一碗药，便毁了两个将门之女，断了两人及背后家族交好的可能，让年家和齐家彻底成了死敌。
轿辇缓缓启动时，华妃闭了闭眼，想着该如何弥补，如何补偿自己曾经唯一的友情。
到了延庆殿，空气中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檐角漏进来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缝发疼。
端妃歪在铺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锦被，每说一个字都像扯动了肺腑，喉间滚出细碎的喘息：“你……又来做什么？是看我这身子，是否又硬朗了些，能扛住你那盐浸的鞭子？对了，我倒该谢谢你，除夕还派了人来诊治，否则今日还能不能与你说话，还未可知呢！”
华妃立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猛地抬手：“都出去，颂芝守在外边！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端妃身边的宫女吉祥“噗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华妃娘娘饶命！我家娘娘刚喝了药，实在经不起折腾，求娘娘开恩——”话未说完，周宁海己揪住她的后领，把吉祥拖了出去。
殿门“吱呀”关上，将最后一丝暖意关在门外。华妃转过身，首首的问她：“你知道，对不对？”
端妃咳嗽两声，眼尾浮着病态的红：“知道……什么？”语气里的装傻，像层薄冰，一戳就破。
“别跟本宫装糊涂！”华妃往前踏了半步，凤钗上的珠串晃出急促的响，“齐月宾，你一首比我聪明，这点事瞒不过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端妃忽然笑了，笑声牵扯起胸腔的痛，咳得更凶了。她望着华妃紧绷的侧脸，眼底浮起嘲讽的光：“奇了，年世兰，你竟开窍了。”她喘匀了气，指尖抚过床头的药碗，“说说看，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华妃的耳根腾地红了：“你……就当是上天预警，让我知晓了当年的事。当年……是本宫混账，是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硬邦邦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提到当年，端妃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底的光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最后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能得华妃娘娘一句‘混账’，我齐月宾真是……三生有幸。”
华妃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床沿，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见彼此眼底的红。“齐月宾，你聪明，就该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她的声音发颤，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别告诉我，你受了这么多苦，心里只恨我一个，反倒把那个算计你我的人，当成了宝！”
端妃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轻轻笑了，笑声里裹着碎冰：“你以为……我这些年，是白熬的吗？”她咳了两声，眼神却亮得惊人，“我在等着看……高高在上的他……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
华妃听到似有一些安慰，毕竟她们都曾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奔向那个男人，最后却被他亲手碾碎，连带着那点念想都成了剜心的刀。
她喉间动了动，声音沉了些：“江氏兄弟医术好，我让他们来给你瞧病。缺什么药材、炭火，只管跟颂芝说，月例银钱也会补上。”她别过脸，耳尖泛着红，“要等看结局，总得先把自己的身子养结实了。这些……是我欠你的，该还。”
“你欠我的，就只这些？”端妃掀起眼皮，目光像淬了药的针，轻轻扎在华妃脸上。
华妃指尖攥紧了裙摆，猩红的料子被捏出褶皱：“终归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结局也是一样。”她忽然嗤笑一声，带着自嘲的意味，“谁让我们生在武将家？他怎会容我们有孩子？那可是能攥住兵权的软肋。”话音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些，“当年我以为是你...算计我...那种...被姐妹捅刀子的痛，不比丧子轻半分。”
“咳——咳咳——”端妃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残烛，眼泪都咳了出来。华妃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的脊背瘦得硌手，她顺气的动作竟带了几分笨拙的小心。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华妃的声音闷在她耳边，“为了补偿……我会给你一个孩子。曹贵人的温宜公主，你见过的，活泼得很。先养好身子，那孩子……会是你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该知道，凭你的家世，他不会给你阿哥。但一个公主……他还亏欠着你，总会应的。”
端妃好不容易喘匀气，眼中闪过诧异：“温宜？曹贵人不是你的人吗？你肯？”
“她早晚会反水。”华妃收回手，语气冷硬如旧，“至于怎么把孩子弄到你手里……”她瞥了眼端妃，“你这脑子，总比我会想办法。”
端妃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这笑意里总算没了冰碴：“你倒还是老样子。”她咳了两声，“我知道了，会好好养病。”目光扫过殿门，“对外，你还得像从前那样。”
“我省得。”华妃理了理裙摆，声音低得像嘟囔，“要不是顾忌这个，除夕刚过我就来了……”
“你倒是……真的聪明了。”端妃的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华妃眉头猛地蹙起，伸手按住她的肩：“不许死！”语气又急又硬，“我还没还清欠你的，你敢死试试！”
端妃摇了摇手，脸色苍白如纸：“死不了。比这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江诚江湛刚诊过脉，你送来的药也对症……放心吧。”
“哼，算你识相。”华妃转身往外走，走到殿门口又停住，“颂芝会先送炭来，你这殿里比冰窖还冷。”
端妃疲惫地躺下，刚想阖眼，又想起了什么，不放心的说道："东西就别送了，总归我死不了，你还得如从前那般...这样...咱们才能好好活着。"
华妃态度坚定：“自是要送的，你放心我自有我得能耐。你且歇着吧。”说罢，便走了出去。
只听见院中华妃尖利的骂声传进来：“齐月宾你给我听着！这辈子你都别想舒坦！周宁海，给我看好了，谁也不许来探望这病秧子！”
殿内，端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那个当年在潜邸抢她桂花糕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她望着窗子外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胸口的闷痛轻了些——她会有个孩子，会找回自己的密友，会等到那个男人的结局，会看着那些算计她们的人一一栽倒。
这延庆殿的苦熬，总算要熬出点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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