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胜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门内，刘静在宋翎施针后陷入了一种相对平稳的昏睡，眉宇间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似乎被暂时抚平了一线，灰败的脸上也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季胜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方才那短短十几分钟，如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他看着儿子季杨杨依旧像尊石像般僵立在窗边，帽檐下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目睹神迹后的茫然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杨杨……”季胜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无措，“你妈……好像好一点了？” 他像是在寻求儿子的确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杨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插在口袋里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宋翎临走前递给父亲的那粒散发着奇异清苦气息的药丸，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裤袋深处，像一颗滚烫的炭火，烙着他的皮肤，也烙着他的心。
季胜利看着儿子沉默抗拒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像一株被霜打蔫的老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病号服、身形瘦削得如同纸片般的年轻女子，在一个同样憔悴但眼神执拗的短发女子搀扶下，缓慢地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正是陈南星和许红豆。
陈南星的状态看起来比刘静更糟。她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瘦弱的身体倚靠在许红豆身上，微微颤抖着。她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整个人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落叶，散发着浓重的衰败和绝望气息。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睫下，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病痛磨砺后的麻木和深深的倦怠。
许红豆紧紧搀扶着她，手臂用力地支撑着陈南星几乎全部的重量。她自己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嘴唇干裂起皮，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摇摇欲坠的挚友身上，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像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护住幼崽的母兽，周身散发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孤绝气息。
两拨人，在寂静而压抑的肿瘤科走廊里，无声地擦肩而过。
季胜利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目光落在陈南星那毫无生气的脸上时，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兔死狐悲般的巨大悲凉瞬间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妻子未来的某个绝望剪影。他张了张嘴，想对许红豆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但在对上许红豆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的戒备、绝望和不顾一切，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他最终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许红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季胜利的存在。她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陈南星身上，支撑着她，像拖着沉重的锚，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向属于她们的那间病房。那扇紧闭的门，隔绝着希望，也隔绝着可能更深的炼狱。
季杨杨始终没有回头。他僵硬地站在窗边，帽檐下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将那厚重的云层盯穿。陈南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比死亡更沉重的绝望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刚刚因母亲好转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彻底淹没。裤袋里那颗药丸的存在感，变得更加灼热而讽刺。
书香苑宋家的夜晚，却与医院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垂涎的辛辣香气。客厅中央的餐桌上，一只红彤彤的九宫格铜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浪，红亮的牛油在汤面上化开，蒸腾起带着花椒和辣椒辛香的白雾。各色新鲜的食材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桌面：鲜嫩的毛肚、脆爽的黄喉、的虾滑、翠绿的蔬菜……锅气氤氲，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也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这个家里的沉重阴霾。
宋倩围着一条崭新的、印着小碎花的围裙，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雪花肥牛。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笨拙，脸上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真切的轻松笑意。虽然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但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郁结和紧绷感，明显消散了许多，皮肤也恢复了些许光泽。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少了那份强撑的锐利和掌控一切的焦虑，多了几分自然的柔和，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带着一种重新学习生活的笨拙和释然。
“英子！别光顾着玩手机！快把蘸料碗拿过来！”宋倩的声音带着点嗔怪，却不再有往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来啦来啦！”乔英子应着，像只欢快的小鹿从沙发上跳起来，趿拉着拖鞋跑到餐桌旁，将几个盛着蒜泥、香油、蚝油、香菜碎的小碗一一摆好。她脸上洋溢着纯粹的高兴，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舅舅神奇的“聪明水”让她精力充沛，而妈妈脸上那久违的、不带焦虑的笑容，更是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高三的压力似乎还在，但家里这片小小的天空，终于不再乌云密布。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宋翎推门进来。他脱掉沾染了医院气息的外套，换上舒适的拖鞋。火锅的香气和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驱散了医院带回来的疲惫和沉重。他看着餐桌旁忙碌的姐姐和雀跃的外甥女，看着那翻滚的红汤和满桌的食材，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小蒋iop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舅舅回来啦！”乔英子欢快地迎上来，“快洗手！锅都开半天了！妈买的肥牛可好了！”
“嗯，闻着就香。”宋翎笑着揉了揉英子的头发，目光转向宋倩。
宋倩正把肥牛片下进滚沸的红汤里，闻言抬起头，对上弟弟温和的目光。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感激，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她没说什么，只是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低头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肉片，用漏勺轻轻拨动着，动作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生活的烟火气。
“快坐下吧。”宋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毛肚好了，七上八下，再涮就老了。”
一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红汤翻滚，白雾升腾。宋倩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饭时目光也时刻追随着英子，喋喋不休地询问着学习进度和分数排名。她只是专注地给英子烫着她爱吃的虾滑，偶尔给宋翎夹一筷子煮好的毛肚。她的询问，也变成了“毛肚够不够脆？”、“这个笋片是不是很鲜？”这样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乔英子吃得鼻尖冒汗，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满足地眯着眼睛。她偷偷观察着妈妈，看着妈妈脸上那放松的、带着烟火气的笑容，心里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着。她主动给妈妈夹了一块煮得软糯的土豆片：“妈，你也吃！这个好吃！”
宋倩看着碗里的土豆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舒展开，带着一种真实的暖意：“好，好，妈吃。” 她夹起土豆片，小口吃着，那简单的动作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宋翎安静地吃着，看着眼前这久违的、充满烟火气的温馨画面。锅里红汤翻滚，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医院里那些沉甸甸的生死阴影。姐姐眉宇间那份释然的轻松，英子脸上纯粹的高兴，像温暖的泉水，无声地滋养着他疲惫的心神。他夹起一片烫得恰到好处的毛肚，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一圈，送入口中。脆嫩爽口，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带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滋味。
晚饭后，乔英子主动收拾碗筷，哼着不成调的歌钻进厨房洗碗。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是这间屋子里最动听的背景音。
宋倩解下围裙，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女儿背影，眼神温柔。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将积压了许久的浊气彻底排出。她转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宋翎，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宋翎……谢谢你。”
宋翎睁开眼，看着姐姐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庞。她的眼神清澈了许多，那份长久以来的焦虑和重压，如同被暖风吹散的薄雾，消失无踪。他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宋倩也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阳台，似乎想呼吸一下夜晚更清新的空气。
宋翎重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一天的疲惫，手术台上的紧张，施针导引的巨大消耗，此刻在家的温暖和火锅的余香中，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他需要片刻的宁静。
厨房的水声停了。乔英子擦着手走出来，看到舅舅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妈妈在阳台看夜景。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门边，想吓妈妈一跳。
就在她刚准备探出头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阳台角落——那是舅舅的小“实验室”，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晾晒的药材。在那些玻璃器皿和药材簸箕之间，靠近栏杆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绿光？
乔英子好奇地眨了眨眼，暂时忘了吓唬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看清了那东西——一颗比黄豆略大、剔透的……珠子？它静静地躺在一小堆晒干的、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草药根茎旁边。珠子的材质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蕴含着生机的浅绿色，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液体般的流光在缓缓涌动。最奇异的是，它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清新纯净的气息。那气息不同于舅舅熬药时的任何一味药材，它更纯粹，更空灵，仿佛清晨森林里凝结的第一滴露珠，又像雪山顶上最洁净的微风，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仿佛能涤荡灵魂尘埃的力量！仅仅只是靠近，乔英子就感觉刚才洗碗时沾上的油腻气息瞬间消散，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感悄然弥漫心间。
“咦？”乔英子忍不住低低地惊呼出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颗奇异的绿色珠子。
触手温润微凉，像上好的玉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律动感。
阳台门边，宋倩听到女儿的轻咦，转过身来：“英子？怎么了？”
乔英子像被惊醒的小鹿，猛地缩回手，飞快地将那颗温润的绿色珠子攥在手心，藏到身后。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慌乱和掩饰不住的惊奇，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妈妈：“没……没什么！妈！我看到舅舅晾的草药……掉了一颗种子？好奇怪啊，还会发光！”
宋倩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新奇和一丝小小的狡黠，无奈地笑了笑，只当是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别乱动你舅舅的东西，小心弄坏了，他又要熬夜配药。” 她没太在意，转身继续看向窗外的夜景。
乔英子悄悄松了口气，紧紧攥着那颗藏于掌心的奇异珠子。温润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那股清新纯净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她的小心脏因为兴奋和好奇而怦怦首跳。
(http://www.220book.com/book/T4D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