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档案仓库像被塞进冰柜的墓穴。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腐纸的霉味，钻进苏悦的每寸骨头缝里，凝结成细小的冰碴。之前那半瓶矿泉水激起的清醒感早己褪尽，只剩下被寒风反复吹打的麻木。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只苟延残喘的白炽灯，光线忽明忽灭，将苏悦伏案的身影在满地的阴影中拉长、扭曲。
草稿纸散落一地，每一张都如同被战火蹂躏的作战地图，布满了红黑蓝交错的箭头、圈注和只有她能解读的符号。她的指尖冻得通红，执拗地在纸面上游走，铅笔划过劣质纸张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干裂着，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眼前摊开的是FY15-Q1关于“城际物流网”成本优化的数据长表。几百行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球发胀。她己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六个小时，与冰冷的铁皮柜角为伴，和无穷无尽的数字搏斗。那些数据像缠绕的藤蔓，勒得她头脑发昏。
李萱那句含糊不清的“关键权重调整”像个恶毒的咒语，让她在整理原始数据的同时，不得不分神去揣摩、对比、验证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调整规则”。精力在双重消耗下急剧透支，胃袋因饥饿灼热地抽搐着，搅起一阵阵虚弱的恶心感。
“……采购成本占比……区域维护费用……”她低喃，嗓音嘶哑，用冰凉的指关节重重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运输折损……折旧……” 脑子像被灌满了浆糊，思维艰难地运转。她尝试重新拉出一个横轴竖轴的关系草图，刚在纸上落了几笔，笔尖“啪”地一声断了芯。
动作停滞。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骤然攫住了她。眼前那些扭动的数字、李萱刻薄的笑脸、林静冰冷的眼神，还有这无边的冷寂和尘埃……所有的一切，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三天？还剩两天两夜？她真的能……做到吗？那份坚持，那份不甘，在绝对的疲惫和无望面前，脆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灰暗的瞬间，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苏悦猛地一颤，警惕地抬起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门被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没有光亮的走廊更深处，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剪影，面容模糊在浓重的黑暗里。下一秒，一盏小小的手提应急灯被放在了门口。清冷柔和的白光驱散了门口一小块区域的黑暗，像一个温暖的岛屿出现在冰海边缘。紧接着，一瓶贴着“温”标签瓶的矿泉水，和一盒印着公司LOGO的独立包装三明治，被轻轻推了进来，滑过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恰好停在光圈中央。
没有脚步声，没有言语。那门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幻觉。只有地上的灯、水和食物真实地存在着，散发着微弱却切实的热度（水瓶温热）和的香气（包装好的食物）。
苏悦僵在原地，足足愣了几秒。是谁？保安巡夜？物业师傅？或者……是那些想看她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最后假惺惺的施舍？
她扶着铁架，强撑着酸软的双腿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捡起那些东西。应急灯的光线稳定而温和，不再闪烁。矿泉水瓶握在手里，是温热的，热度透过塑料瓶身烫着她冰凉的掌心。她拧开瓶盖，小心翼翼抿了一小口，微甜的暖流瞬间滑过干渴刺痛的喉咙，涌向冰冷的身体深处，带来久违的熨帖感。柚黑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仿佛冻结的血液，终于有了一丝流动的迹象。
她又拿起那个三明治包装。公司餐厅特供的加班餐点，用料实在，牛肉酱汁的味道隔着包装袋都清晰地钻入鼻翼。不是廉价的施舍品。
饥饿感被彻底唤醒，疯狂叫嚣。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撕开包装，拿起还带着微微热度的三明治，像饿极了的小兽，几口就吞咽了下去。暖意和饱足感迅速填充了空虚的肠胃，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力量，一点点重新注入几乎的身体。
她借着应急灯的光线，重新摊开那份“城际物流网”的长表。胃里有了暖流，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她摒弃杂念，集中全部心神再次扎入数据的世界。铅笔在备用草稿纸上流畅游走，线条勾勒，数字被串联，之前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在稳定的光源和略为清醒的头脑下重新组合，一些模糊的认知仿佛清晰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给予，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在她即将被拖入泥沼深渊的刹那，拽了她一把。
十六层之上。
总裁办公室厚重的丝绒窗帘严丝合缝。巨大的曲面屏幕上，国际资本市场的实时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滚动。红绿交替的数字映着陆景辰深邃的眼眸。他端着一杯威士忌，杯中的冰块撞击玻璃发出细微轻响。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复杂图表和快速跳动的数字，彰显着资本博弈的血雨腥风。
墙角的另一块监控分屏被调了静音。上面清晰映出那个小小的仓库画面，比昨晚稳定了许多。
暖白的光源稳定地照亮女孩身周一圈。她靠在冰凉的铁皮柜上，正专注地翻看报告，时不时快速在草稿上记录着什么。应急灯的光线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因为专注而紧抿的唇角都勾勒得清晰可见。那份全然的投入和之前毫无分别，但她脸上那种因寒冷和过度疲惫而带来的濒临崩溃的灰败感，似乎淡去了几分。握着铅笔的手指依旧纤细，却有了些力量。
陆景辰的目光淡淡扫过，视线在那瓶冒着极淡热气（在监控画面中表现为画面细微扭曲）的矿泉水和剩下的包装袋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重新落回眼前屏幕上飞速掠过的巨大金额变动上。杯中褐色的酒液随着他指尖轻微的晃动，在杯壁上挂下浅色的痕迹。
陈睿敲门进来，低声汇报：“陆总，研发三部的负责人己经到了，在会议室等候晨间项目汇报。”
陆景辰颔首，放下酒杯，姿态优雅从容。起身时，最后一眼掠过那块小分屏。屏幕上，女孩似乎遇到了某个关节点，微微侧头沉思，一缕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神情里的困惑与一丝隐约的领悟混合在一起，倔强而生动。
他迈步走向门口，特助立刻快步上前为他打开厚重的办公室大门。
新一天的血雨腥风即将展开。而在这座财富王国的冰冷角落，一颗埋藏在尘埃里的种子，正依靠那点微弱却稳定的光和一点温热的慰藉，拼尽全力，顶开厚重的冻土，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伸出了她第一根孱弱却无比固执的嫩芽。
阳光尚未穿破城市的云层。但在这座被精密计算和冰冷规则掌控的钢筋森林深处，两道轨迹，因一场无声的注目而悄然靠近。一颗心脏在尘埃里固执地跳动，另一颗，则在云端投下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没有人知道，这微小的涟漪最终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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