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样的世道，活着，其实比死了还要难受的多。
只是，眼前这个老爷爷，对动物或许完全慈悲完全真心。
对人，可就不见得了。
吴峫不着痕迹的看向炕下蒙着五彩经幡的木桌，因刚才老人拿生肉的动作而被不经意的掀起了一角，露出用新鲜的骨与生肉做成的垛玛盘。
他倏然收回眼神，隐去嘴角的一抹冷笑。
垛玛，是为了减少杀戮，采用糌粑和酥油捏成各种彩线花盘来代替杀生的祭祀品，与玛尼堆、转经轮、转山、以及经幡等有着相同的意义，都是这里人独特的祈福方式。
而这老头儿，居然用了生肉与鲜血淋漓的骨头，正经神明谁要这种玩意儿做贡品。
想到这，吴峫用某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瞟了眼看上去与老人聊的十分愉快的张拂林，
谁说他小三爷邪门儿的，看这情势，罪血哥这狗屎运气可比他邪门多了。
“既然这黑麒麟一向只在夜间出现，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是黑麒麟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呢，莫不是，有人亲眼见过？”
张拂林替吴峫问出了他一早就想问的问题。
“哎，我们能怎么知道呢，这样的守护奇兽就是远远的看见了都是一种冒犯。是那最初的几位将黑麒麟当成野狼驱赶犯了大不敬之罪的年轻孩子，受到了触犯神灵应有的惩罚，重伤濒死时意识不清的呓语，他们首到死去都在念叨着同一句话，【踏风卷云的麒麟】。”
所以，就有人根据这句话，理所当然的推导出了所谓的格萨尔王的坐骑。
方向没错，这么明确的关键词，如果是邪帝，恐怕他也会这么猜。
但踏风卷云这个形容，是在形容它本身，还是——
小三爷的思绪突然转了个弯，蓦的瞳孔一震，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地方的危险程度，将会首线上升。
“你们遭遇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干脆离开这里，另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呢。”
吴峫毫不设防的吃着人家的蕨麻点心，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游牧的牧民，可没有什么祖祖辈辈在这里安息的顾念，他们也没有汉人这般落叶归根的思想。
这些人连去世都是剖尸喂鹫的天葬，被群鱼啃噬的水葬，固定的居所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过冬不会让他们冻死的房子，有什么舍不得离开的。
“我们也想啊，可是神巫大人说，触犯了神明便不能得到佛主的保佑，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被遗弃。没有用的，要是真离了这里，会有更大更恐怖的惩罚降临，左右这黑麒麟也是我们的守护者，只不过脾气不太好罢了。”
老人伸手给他把奶茶满上，这才满脸凄然的叹着气说道。
惩罚？惩罚什么，惩罚一个只是想换个地方图个清静的无辜普通人？这是哪门子的神明？
这么闲该不会连别人哪只手擦屁股都要管吧？
而且，脾气不好？小三爷的脸色有些微的古怪。
在中原，脾气不好还不干正事儿的神，早就被淘汰在历史长河中，连受香被敬拜的资格都没有。
中华大地可不养没用的仙神，更别说那还只是个坐骑。
“原来如此，失礼了老人家。听您这么一说你们那神巫大人是有点真本事在身的人，不瞒您说，我这孩子也马上要满周岁了，想请他为小儿诵经祈求天神保佑，他人可还在这里吗。”
“在的。就在村子里。”
老人仿佛并不怎么想提到这位神巫大人，他的笑容很是僵硬，眼底居然带上了几分仓惶的逃避与恐惧。
“时间不早了，老头子我可熬不住咯。客房是在后院儿，可是平日里空置着没有架炉子，冷的和冰窖一样，你们大人也就算了，可孩子受不住，我和我那孙儿睡在隔壁，你们要是不介意，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
吴峫几人双手合十连连道谢，老人起身向他们点头示意，步履缓慢的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不期然下一秒，一片寂静中小三爷和夫妻俩对上了眼神，而后不约而同的扫向对方手里端着的酥油茶。
“不好喝吗，你们怎么不喝，挺好喝的呀。你们可不要浪费老人家的心意。”
小三爷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眉尾扬起咧着嘴笑，神色看上去实在过分灿烂。
“啧。”老张哥似乎对他这种行为很是不赞同，却也没拒绝，与白玛一起碰了碗一饮而尽。
他们收拾了床铺熄了油灯，两个大男人睡在两边护着中间俩小脆皮，吴峫轻拍着身侧有些睡不踏实的小团子，顺手给小五也盖上被子，突然细声细气的压低了音色。
“兄长，你那故事里，三百年前那只麒麟后来怎么样了。”小三爷的问题问的遮遮掩掩模棱两可。
张拂林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脑中庞大的信息堆里搜寻了下答案，这才应声。
“据我所知，他回去后没多久便死在了一次与妖魔的对抗中，连麒麟角都没能拿回来安葬。”
这也就是说，三百年前来查探的张家人，将这里的情况传信回去之后，自己也曾平安的回过张家，只是后来死在了任务中，连发丘指都没能割下来葬回张家楼。
小三爷没有再搭话，或许是走了一天实在太累了，他不由自主的阖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没过多久，他们的呼吸渐渐平稳进入了深层睡眠，甚至连老人起夜时的动静都没有将他们从睡梦中唤醒。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夜色如墨一般浓稠，伸手不见五指，身在其中仿佛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有种令人崩溃的窒息感。
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争先恐后涌入的寒风中开始弥漫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一个高大黑色的影子在昏暗中走进了房间，借着外头残稀的星光，依稀能瞧见它狰狞可怖的面容。
脸色青黑奇长无比，长而尖的獠牙，眉心长了第三只赤红色圆睁的怒目。
它走到炕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睡梦中的五个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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