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拖着那具仿佛被抽干了骨髓的沉重躯壳，踉跄着逃回了那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屋。门板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如芒在背的鄙夷目光和毒蛇般的窃窃私语。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在空荡冰冷的土屋里回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尘土混合着潮湿的霉味，粘在粗糙的粗布裤子上。
屈辱！滔天的屈辱！
愤怒！焚心蚀骨的愤怒！
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那颗衰老的心脏绞碎！赵金花那张唾沫横飞、肆意编排的嘴脸，王菜花那副泪眼婆娑、颠倒黑白的可怜相，还有那些村民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刺激着她的神经。
“呕…” 一阵剧烈的干呕袭来，她死死捂住嘴，身体痉挛般地颤抖。不是因为饥饿，是纯粹的、被泼了满身污水的恶心感。她林薇，就算在娱乐圈浮沉挣扎，也从未受过如此赤裸裸的、铺天盖地的污蔑！她引以为傲的演技和形象，在这里成了“恶婆婆”的铁证！
“冷静…冷静下来…” 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指甲刮过松弛起皱的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演员的素养在绝境中挣扎着冒头——分析角色，梳理背景，寻找破局点！这具身体的原主，谢周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贫穷和一堆糟心子孙，她还有什么？
林薇闭上浑浊的老眼，强迫自己沉入那团混乱的记忆碎片之海。不再是之前那种洪水猛兽般的冲击，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布满淤泥的河床里摸索，打捞那些被尘封、被忽略的细节。
画面破碎而模糊。
一个更年轻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同于农妇愁苦的妇人，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简陋破旧的骡车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是老大谢大柱？还是老二谢二栓？）。车窗外是荒凉的土路和萧瑟的景色。她的眼神里有离乡的茫然，也有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褪色的骄傲，又像是认命的麻木。
“周氏…旁支…血脉…”
“京城…相府…大树…倒了…猢狲也难逃…”
“安分…守己…莫要…攀扯…”
断断续续的低语，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是原主谢周氏年轻时的记忆碎片。说话的人是谁？是她的父母？还是某个送行的远亲？语气沉重，带着浓重的告诫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相府？
周氏？
京城？！
这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薇混乱的意识里！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因为震惊而瞪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那层衰老的皮囊！之前的愤怒和屈辱，在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她不是普通的农妇！这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贫穷的、糟心的农家！
这里是京城相府——那个在记忆碎片中如同云端宫阙般遥远而威严的庞然大物——的远方旁支！谢周氏！这个“周”字，原来并非随夫姓那么简单！她是冠着周氏血脉、哪怕被放逐到穷乡僻壤、也永远无法摆脱这层烙印的旁系族人！
更多的碎片开始拼凑。
原主谢周氏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周围粗鄙农妇格格不入的沉静（或是麻木？），那种即使穿着破衣烂衫、骨子里也仿佛带着一丝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属于大家族的某种…痕迹？
还有她对这个“相府旁支”身份的讳莫如深！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避讳！她从不主动提及，甚至本能地排斥和京城有关的一切信息！
为什么？！
因为恐惧！因为大祸临头的预感！
林薇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抓住自己枯草般的白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卷进去了…听说…卷进大麻烦了…” 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低语，带着颤抖。
“朝堂…风波…天大的事…”
“一旦…一旦上面倒了…下面的…下面的…鸡犬不留…九族…九族…”
九族！
诛九族！
鸡犬不留！
这几个血淋淋的字眼，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轰然在林薇的脑海中炸响！震得她魂飞魄散！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那低矮黢黑的屋顶。仿佛那破败的泥坯屋顶随时会塌陷下来，将她和这一屋子糟心的“亲人”彻底埋葬！
贫穷？糟心的儿女？恶婆婆的污名？
这些都算什么？！和那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灭顶之灾相比，简首是云泥之别！
她终于明白了原主谢周氏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被生活磋磨的疲惫，更是被这柄无形的、名为“株连”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日夜悬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像一只生活在巨兽阴影下的蝼蚁，无论多么努力地挣扎求生，只要巨兽打个喷嚏，或者被另一头巨兽踩死，她和她的一切，都会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砍头！
不是一个人！
是全家！是这院子里所有姓谢的、姓周的！是那些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小萝卜头！是她林薇现在占据的这具苍老的躯壳！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液，瞬间浸透了西肢百骸。之前支撑着她的愤怒和不甘，在这灭顶的危机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只觉得浑身发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铺天盖地、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血淋淋的鬼头刀，看到了滚落一地的头颅，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宅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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