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镇的集市正飘着松枝烤鹿肉的香气。
楚尘弓着背,肩头压着半扇带血的野猪,汗水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他爹楚山走在前头,腰间挂着的兽皮袋随着脚步晃荡,里面装着今早猎到的野兔,"小尘,把野猪卸在张屠户摊子前,换两斤盐巴。"
少年应了声,刚要抬步,风里忽然窜进一缕甜腻的异香。
像是碾碎的曼陀罗混着腐肉,钻进鼻腔时连后槽牙都泛酸。
楚尘皱起眉,余光瞥见卖糖葫芦的王婶晃了晃,竹签子"当啷"掉在地上;卖布的李叔扶着货摊首揉太阳穴,眼睛慢慢翻白。
"爹!"楚尘猛地拽住楚山的衣袖。
猎户的刀疤眉拧成结,手己经按上腰间的猎刀。
集市里的喧闹像被人掐了脖子,先是稀稀拉拉的呻吟,接着"扑通扑通"倒了一片。
楚尘看见隔壁豆腐坊的小豆子趴在地上,嘴角淌着白沫,平时最精神的大黄狗正夹着尾巴往巷子里钻,喉咙里发出呜咽。
"妖气。"楚山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反手把楚尘推到身后,猎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跟着我,往镇外跑。"
话音未落,镇口的老槐树"咔嚓"断成两截。
红鳞映着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东西立起来有两人高,脖颈上挂着串人牙项链,嘴角还滴着黑血——是妖修!
楚尘想起上个月说书人讲的《妖典》,三阶妖将赤焰,专食活人魂魄炼妖丹!
"跑?
往哪跑?"赤焰的声音像砂纸磨铁锅,爪子随便一划拉,就把扑上来的镇丁懒腰撕开。
镇长颤巍巍跪在地上,官服前襟全是血,"上仙饶命!
青丘镇每年供奉的童男童女......"
"老东西,你当本将是要饭的?"赤焰的尾巴尖扫过镇长脖颈,血花溅在楚尘脸上,温热得烫人。
少年浑身发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掐进掌心,"娘呢?"他喉咙发紧,眼睛在人群里乱找——那个总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前给人缝补衣裳的女人。
"阿尘!"
楚母从人群里挤出来,鬓角的银簪歪在耳后。
她攥着楚尘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东西,触感凉得像浸过井水的玉。"这是你周岁时戴的长命锁,"她声音发颤,拇指抹过楚尘脸上的血,"里面刻着'羲'字,记住,不管发生什么......"
"啪!"赤焰的爪子擦着楚母的发梢拍在地上,青石板碎成齑粉。
楚母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咳出来的血染红了蓝布围裙。
楚尘扑过去要扶她,却被她反手按在地上:"躲好!"
"还有活口?"赤焰眯起蛇瞳,尾巴尖卷着楚母的衣领把她提起来。
楚尘看见母亲的脚尖离地面越来越高,她拼命把攥着玉珏的手往他方向伸,"阿尘......人......"
"聒噪!"赤焰尾巴一甩,楚母撞在旁边的酒坛上。
陶片扎进她后背,酒液混着血顺着砖缝流到楚尘脚边。
他伸手去够,指尖只碰到一片温热的血,还有半块沾着血的玉珏——上面"羲"字的纹路像活了似的,在阳光下泛着淡金。
"小杂种,看什么?"赤焰的爪子突然罩下来。
楚山从斜刺里扑过来,猎刀扎进妖修的手腕。
红鳞迸裂,黑血溅了楚尘满脸。"带着玉珏......活......"楚山的话没说完,赤焰反手一甩,他整个人撞在墙上,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房梁。
"爹!"楚尘想爬过去,可腿软得像泡了水的棉絮。
他看见父亲的嘴还在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嘶吼,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是"活下去"。
赤焰甩了甩手上的血,转向缩成一团的村民:"都给本将老实点,省得受活罪。"他的目光扫过满地尸体,停在缩在菜筐后的几个孩童身上,嘴角咧到耳根,"先把这些细皮嫩肉的......"
楚尘被溅了满脸的血慢慢凉了。
他蜷在断墙后面,指甲深深抠进玉珏的纹路里。
半块玉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红,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往脑子里钻——像是千万人在喊"人皇",像是看见一片混沌中,有人持剑劈开天地,脚下跪着五界生灵。
"吱呀。"赤焰拎起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那是王婶的孙子。
小娃娃还在哭,拳头攥着半块糖葫芦,"阿奶......"
楚尘的手指深深掐进断墙的砖缝里。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看见玉珏上的"羲"字在滴血,看见赤焰走向镇后的老祠堂,看见祠堂前的炼丹炉己经烧得通红。
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喉咙,楚尘尝到了铁锈味。
他盯着掌心发烫的玉珏,突然想起母亲临死前没说完的话——"人族......"
炼丹炉的火光照亮了赤焰的脸,他掀开炉盖时,火星子窜得老高。
楚尘的指甲缝里渗出了血。
炼丹炉的火舌舔着赤焰的红鳞,将他脸上的狞笑映得更加狰狞。
王婶的孙子被倒提着腿,糖葫芦"啪嗒"掉在地上,沾了血的山楂滚到楚尘脚边。
赤焰另一只手抓起块黑炭,在炉壁上重重划了道——血污的砖缝里,歪歪扭扭刻着"妖元丹方:童男童女百具,取魂炼魄,饲妖增元"。
楚尘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断墙里。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战,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上个月李秀才教他读《五界志》时说,五界以"天道平衡"为名,取人族精魄为资源,原来竟是这样的"平衡"?
小豆子的尸体还在集市上淌血,王婶的银簪滚在酒坛碎片里,可这些在赤焰眼里,不过是炉子里跳动的火苗。
"嗤——"孩童的哭嚎突然变了调。
楚尘猛地抬头,正看见赤焰将小娃娃抛进炉口。
火星子窜起来,裹着焦糊的肉香扑进鼻腔。
他胃里翻涌,扶着墙干呕,却不敢发出半声——赤焰的蛇瞳正扫过断墙,红鳞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哪里来的动静?"赤焰的尾巴"唰"地抽向断墙。
楚尘本能地往旁边一滚,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眼前发黑。
再抬头时,那妖修己经站在他面前,腥臭的吐息喷在脸上:"小崽子,命挺大啊?"
利爪掐住楚尘的咽喉。
他拼命蹬腿,指甲在赤焰鳞片上抓出白痕,却连道血印都留不下。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鸣如雷,恍惚间掌心的玉珏烫得惊人,像要烧穿皮肉。"羲"字纹路里渗出金线,在眼前交织成金色卦象——混沌初开,一人持剑立在天地中央,脚下跪伏着神、仙、魔、鬼、妖五界生灵,头顶悬着方印,刻着"人皇"二字。
"这是......"楚尘喉间发出嘶哑的气音。
那方印突然从卦象里坠下,钻进他指尖。
赤焰的爪子骤然一松,发出刺耳的尖叫。
楚尘捂住脖子咳嗽,看见自己右手食指指尖浮着米粒大小的金印,正滋滋灼烧赤焰掌心的鳞片,焦黑的烟雾里飘着腥臭的焦味。
"你身上有......"赤焰猛地甩动手臂,将楚尘砸在墙上。
少年撞得眼冒金星,却死死攥住玉珏——刚才那卦象里的人影,和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人族",还有玉珏上的"羲"字,像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说书人讲过的上古传说:伏羲人皇以人道立基,掌人皇印镇五界,难道这玉珏......
"去死!"赤焰的尾巴卷住楚尘的腰,狠狠往炼丹炉方向甩去。
少年在半空瞥见炉壁上的丹方,血字刺得他眼疼。
他咬着牙,对着赤焰的鳞片猛按指尖——金印突然暴涨三寸,"轰"地砸在妖修胸口。
赤焰被砸得撞翻酒坛,红鳞碎了一片,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妖皮。
"怎么可能!"赤焰捂着胸口爬起来,蛇瞳里全是震惊。
楚尘趁机滚进巷子里,踩着满地血污狂奔。
他能听见身后妖群的嘶吼,能听见赤焰的咆哮:"追!
敢伤本将,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
青石板路在脚下颠簸。
楚尘撞翻菜筐,撞碎酒坛,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往镇外跑,往父母常说的后山跑——那里有猎人的陷阱,有能藏人的树洞。
可刚跑出镇门,就看见山道上蹲满了妖修:花斑豹妖甩着尾巴,青蛇妖吐着信子,连树梢上都挂着几只尖嘴妖鸟。
"往哪跑?"赤焰的声音从背后逼近。
楚尘咬了咬牙,转向镇后的乱葬岗。
那里埋着青丘镇历年病死的老人,坟包上的野草有半人高,墓碑东倒西歪。
他跌跌撞撞钻进坟堆,血腥味引来了野狗的低嚎,却也盖过了脚步声。
"搜!"赤焰的命令像炸雷。
楚尘蜷在两座坟包之间,后背贴着冰凉的墓碑。
他摸到后腰有道伤口,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淌。
玉珏还在发烫,可刚才的金印没再出现。
他盯着掌心被灼伤的红痕,脑子里乱成一团:那到底是什么?
母亲的玉珏,父亲的遗言,还有刚才那卦象里的人影......
"这边有血!"一只花斑豹妖的鼻子凑了过来。
楚尘屏住呼吸,看着那妖修的爪子划过他脚边的野草。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乱葬岗的墓碑上,最前面那块刻着"张阿公之墓"——是去年冬天帮他补过猎刀的老人。
"再仔细搜!"赤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尘攥紧玉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听见野狗的呜咽,听见妖群拨开野草的"沙沙"声。
风卷着腐土味灌进鼻子,他突然想起母亲缝补时的絮叨:"阿尘,等你长大,要带娘去看南山的桃花。"
现在,南山的桃花应该开了吧?
楚尘望着天边的残月,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他抹了把脸,把血和泪都蹭在破衣服上。
乱葬岗的墓碑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无数双要把他拽进地底的手。
"找到你了!"花斑豹妖的爪子擦着楚尘的耳朵拍在地上。
他翻身滚进旁边的坟坑,后脑勺撞在一块半埋的棺材板上。
腐木的碎屑落进脖子里,混着血,凉得刺骨。
赤焰的笑声在头顶炸开:"小崽子,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楚尘蜷缩在坟坑最深处,盯着头顶晃动的妖影。
他摸到那半块玉珏,"羲"字纹路里的金线还在微微发亮。
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天上的星子,突然想起父亲教他认星图时说的话:"星星再小,聚在一起也能照亮夜空。"
现在,他就是那个人族的星星。
坟坑外,妖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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