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尘单膝跪地，指缝渗血在焦土上画出歪扭的“人”字。
他刚松开混沌剑，那声微弱的“大人”便像一根细针，首接扎进他碎裂的魂魄里。
阿木跪坐在五步外的焦土上。
前日边境救下的小乞儿，此刻捂着嘴，指缝渗出的黑血顺着手腕往下淌，滴在脚边半块炊饼上，将原本泛着麦香的干粮染成狰狞的紫黑色。
他眼睛瞪得老大，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急得眼眶通红。
“阿木！”楚尘喉咙里翻涌着血锈味，想去够那孩子，可金纹己经崩到胸口，每动一下都像被万把钢刀剜肉。
他想起昨日清晨，阿木举着半块炊饼跑来找他，小脸冻得通红，说：“大人总不吃饭，阿木给你留的！”那半块炊饼还带着灶膛的余温，此刻却沾着黑血躺在焦土上，冷得像块铁。
“大...人！”阿木突然呛出一口黑血，染脏了前襟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
他颤抖着抬起染血的手，指向妖雾翻涌的方向：“妖雾...深处...有金色符文！”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楚尘混沌的思绪突然清明。
他强行抬起头——望妖台的云纹正诡异地扭曲着，原本覆盖其上的青灰色雾气像被无形的手扯开，露出后方悬浮的百丈巨印。
那是个“幽”字，笔画间流转着暗金色流光，每一道纹路都像活物般蠕动，所过之处，万妖阵里的毒雾都变得更浓了几分。
“蝼蚁！”
震耳欲聋的嘶吼炸响。
九黎的法相在毒雾中重组，人身蛇尾的躯体上，百张妖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獠牙上滴着墨绿色毒液。
最中央的蛇首咧开嘴，发出阴恻恻的笑：“幽穹大人赐我‘妖运’，今日便剜了你的逆鳞，抽了你的道骨，让五界看看——”它蛇尾猛地拍打地面，万妖阵骤然喷出赤红毒雾，“护人者的命，也不过是块甜美的点心！”
赤红毒雾撞上护人云纹的瞬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楚尘看见那层原本流转着金光的云纹正在融化，像被热汤浇过的糖霜，露出下方斑驳的缺口。
他胸口发闷，逆鳞金纹又崩了一寸，眼前一阵阵发黑。
“清瑶！”他下意识唤那抹白衣。
“楚尘！”苏清瑶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
她手中的娲皇鼎原本流转着温润的玉光，此刻却裂开三道蛛网状的裂痕，“这雾不对！是幽穹的蚀天毒，专克护人者的气运——”话未说完，鼎身突然剧烈震颤，一道黑芒从鼎口窜出，擦着她鬓角飞过，在她耳后划开一道血痕。
楚尘的混沌剑突然嗡鸣。
那柄原本坠在地上的剑，此刻竟自行拔地而起，剑身上的新天命纹灼烧着金光，“当”地插入阿木身前三尺的地面。
三百道虚影从剑中涌出——是历代护人者！
有持剑的老者，握矛的少年，甚至还有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他们的面容模糊，却都穿着同一款青布短打，腰间系着褪色的护人令。
虚影们伸出透明的手，指尖迸发金链，如游龙般缠向毒雾源头。
最前面的老者转头看向楚尘，嘴型分明在说：“护人者，不死。”
楚尘的金纹崩到心脏位置，疼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可他望着那些虚影，突然笑了——原来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撑着。
“阿木！”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孩子伸出手，“抓住剑！”
阿木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爬过去，染血的手指刚碰到剑柄，一道金光便顺着手臂窜入他体内。
他肩上那道被妖修抓出的伤口开始愈合，原本灰白的脸色也泛起几分血色。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的骨笛音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像冰原上的风，裹着雪粒，带着几分熟悉的暖意。
楚尘勉强侧头望去，只见冰原尽头的山坳里，站着个裹着狼皮的妇人。
她手中的骨笛泛着幽光，而她身后的云层里，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身影正在凝聚...
“阿木娘...”楚尘喃喃出声。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看见的，是人道碑上“护人者，天命佑之”的古字，正随着骨笛声，愈发清晰。
阿木娘的骨笛声裹着雪粒刮过焦土时，楚尘涣散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那道从云层里凝出的虚影太熟悉了——蛇尾交缠，手持藤条，发间金饰坠着的不是珠玉，是补天石的残片。
苏清瑶手中的娲皇鼎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鼎身裂痕里渗出淡青色流光，竟顺着她的指尖往空中窜，像游子认亲般扑向那道虚影。
“妖运克护人者，但……”娲皇虚影的声音像春溪破冰，刚说出半字便被撕裂。
九黎背上那只始终闭着眼的狼妖首突然暴睁双眼！
原本覆盖其上的灰毛寸寸脱落，露出森白骨茬，喉间发出幼狼濒死般的呜咽——那呜咽里竟混着阿木前日喊“大人”的尾音。
百妖首同时扭曲，最中央的蛇首獠牙上滴着的毒液不再是墨绿，而是和阿木嘴角黑血同色的紫。
“以妖将血，补阵！”狼妖首的喉咙里挤出九黎的声音，却比之前更尖锐三分，“幽穹大人早算出这小崽子沾了护人者的气运，拿他的血喂阵，正好破你们的人道碑！”
楚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见阿木抓着混沌剑的手在发抖，指缝里渗出的黑血正顺着剑柄往剑身上爬，像无数条小蛇啃噬着新天命纹。
昨日阿木举着炊饼跑过来时，掌心还沾着灶灰，现在却凉得像块冰。
“清瑶！”他嘶吼着想去拉阿木，可逆鳞金纹己经爬到脖颈，每动一下都像有火舌在啃他的骨头。
苏清瑶的娲皇鼎突然炸裂出刺目白光，鼎中飞出七片碎玉，正是女娲补天剩下的“护界玉”，可那些玉刚碰到毒雾便开始融化，碎成星芒坠地。
“楚尘！”苏清瑶鬓角的血珠被风卷着飘向他，“这雾里有幽穹的本命法则，我们的气运……在被抽走！”
抽走的不只是气运。
楚尘突然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咔”的轻响——是逆鳞金纹在啃噬他的经脉。
他这才惊觉，那些本应护持他的金纹，此刻正泛着妖异的暗红，每一寸蔓延都在吸走他的生机。
原来九黎说的“妖运”，根本不是助力，是把他当养料！
“护人者……该弑天！”
楚尘咬碎舌尖，腥甜血沫喷在混沌剑上。
他反手握住剑柄，将剑尖狠狠刺入左胸金纹最盛处。
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淌，却在碰到新天命纹时突然凝住，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拽进纹路里。
三百代护人者的虚影突然剧烈震颤，最前面的老者面容终于清晰——是楚尘在人道碑上见过的初代护人者，眉心有道和他一模一样的逆鳞印记。
“后辈，借我骨！”老者的声音震得虚空发颤。
混沌剑嗡鸣如雷。
剑身浮现出半透明的骨纹，那是初代护人者的脊骨所化；剑尖窜出的金光不再是温和的暖黄，而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赤金，像要把这方天地都烧穿。
九黎的狼妖首正张着嘴要吞阿木，金光掠过的瞬间，那妖首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骨茬簌簌掉落，竟露出里面蜷缩着的、和阿木有七分相似的小狼崽。
“是阿木的本命兽！”苏清瑶突然踉跄两步。
她终于看清，那狼妖首根本不是九黎的本体，是九黎用妖法困住了阿木幼年时走丢的小狼，用兽魂养出的“妖将”！
可还没等她喊出这句话，混沌剑的剑身上突然映出另一道虚影。
那是个穿着暗金玄袍的男人，面容被雾气遮住，却能看清他指尖转着团幽光——正是之前悬浮在妖雾深处的“幽”字巨印。
他的笑声像冰锥扎进楚尘耳中：“有意思，小小护人者，竟能逼我留道分魂。不过……”他指尖的幽光突然暴涨，“改天命者，该怎么死？”
九黎的本体就在这时从阵心显形。
她原本人身蛇尾的法相突然缩小，露出底下真正的躯体——是条长达千丈的巨蟒，鳞片泛着腐尸般的青灰，每一片鳞上都刻着“幽”字。
蛇尾横扫而来时，望妖台的云纹护罩像纸糊的般碎裂，整块台基被扫得飞向冰原，砸起的雪雾里，阿木娘举着骨笛的身影晃了晃，终究还是倒在了雪地里。
“幽穹大人说……改天命者该死！”九黎的蛇信子扫过楚尘面门，带起的腥风里全是阿木家灶膛的余温——那是她吞了青丘镇时留下的气息。
楚尘左眼的金纹突然暴涨，几乎要覆盖整个眼眶。
他看见三百代护人者的姓名正从人道碑上剥落，化作黑雾往他心口钻。
初代护人者的虚影在黑雾里挣扎，嘴型分明在喊“快走”，可那些黑雾却像有生命般，顺着他的鼻腔、耳道往身体里钻，每一丝都在啃噬他的道心。
“护人者不死……”楚尘咬着牙重复人道碑的古训，可声音越来越弱。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裂开，像是被封印的第二重记忆，又像是更古老的力量。
混沌剑的剑柄突然烫得惊人，阿木的手被烫得缩了一下，却又更紧地攥住——那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雾涌入剑身的瞬间，楚尘浑身的金纹突然不受控制地逆转。
原本从心口往西肢蔓延的纹路，此刻竟顺着血管倒流，在他后颈处汇集成一个极小的“人”字。
那字太淡了，淡得像要消失，却让他突然想起，初遇苏清瑶时，她在他掌心写的也是这个字。
“护人者……”楚尘望着倒在雪地里的阿木娘，望着攥着剑发抖的阿木，望着被黑雾笼罩的苏清瑶，突然笑了。
逆鳞金纹倒流带来的剧痛里，他听见自己的道心在轰鸣——
“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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