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上第一缕金光从老妇人掌心升起时，楚尘的睫毛在雪光里颤了颤。
那光像极了母亲骸骨化去时的暖，却比记忆中更烫——老妇人吻过婴儿额头后，指节深深掐进雪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被金光裹住，连带着她佝偻的脊背都开始变得透明。
"阿婆！"阿木怀里的婴儿突然蹬腿哭嚎，小拳头捶打着他胸前的兽皮。
阿木喉结滚动两下，低头用胡茬蹭了蹭婴儿的脸："阿爹在呢，看尘哥哥。"他抬头时，眼角的泪被寒风吹成冰晶，可眼底的光比金光更亮——这个总说"等春天到了要教小崽子打猎"的汉子，此刻正把婴儿往楚尘方向递，"护好他。"
楚尘伸手去接，指尖却穿过了阿木半透明的手臂。
"别怕。"拄拐杖的老者颤巍巍走过来，火绒在掌心烧出焦黑的洞，可他笑得像当年青丘镇晒谷场上的老匠头，"当年你娘背着你跑时，我在后面引鬼修；今儿换我们送你一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却越发明亮，"记住，护人不是逆鳞...是脊梁。"
三百道声音突然在楚尘识海炸响。
"青丘镇铁匠张九，铸过你第一把柴刀。"
"雪狼部猎手阿依，教过你剖狼腹要避开胆囊。"
"南域游医孙媪，给你娘治过风寒。"
"还有我，还有我——"
楚尘膝盖一弯。
他看见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碎片突然完整：青丘镇破庙前举柴刀的自己，雪地里给老弱分兽肉的自己，还有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烤薯。
那些他以为早己遗忘的温度，此刻正顺着金光往他心口涌，在"人"字金纹里拧成一根滚烫的线。
"以我为引，佑护人道！"
三百道嘶哑的吼声响彻冰原。
老妇人最后看了眼婴儿，身影彻底融成金流；阿木把婴儿塞进楚尘怀里时，手掌己经透明得能看见骨节；老者的拐杖"当啷"落地，人却化作星子钻进混沌剑。
剑身嗡鸣如雷。
楚尘低头，看见剑脊的"护人者，护凡人"七个血字正在融化，与三百道金光交织成新的纹路——那是青丘镇的破庙、雪狼部的篝火、南域的稻浪，还有无数他叫不出名字的面容：挑担的货郎、补衣的农妇、读书的稚子。
"不——！"
九黎的嘶吼震碎雪云。
她蛇尾断裂处的伤口不再渗黑血，反而露出与楚尘相似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连眉心那点朱砂痣都如出一辙。
她的蛇首疯狂摆动，百妖冠上的三首妖魂正被金光绞碎，"你...你是初代护人者？
当年镇压妖运的..."
楚尘将婴儿轻轻放在雪地上，混沌剑剑尖抵住她眉心。
他能感觉到三百道魂识在剑中沸腾，像母亲的手抚过他后颈，像老匠头拍他肩膀说"好小子"。
"妖运与天命，本是一体两面。"他的声音里混着三百道不同的声线，有苍老有年轻，有沙哑有清亮，"你们吞噬人族气运时，可曾想过...这气运里，本就有你们的祖先？"
九黎的蛇瞳骤缩。
她看见楚尘身后浮起半透明的虚影：是个穿着粗麻短打的少年，手里握着跟楚尘一模一样的柴刀，正冲她露出冷冽的笑——那是她在妖界古籍里见过的，初代护人者的画像。
"轰！"
异变突生。
苏清瑶的咳血声像根细针扎进楚尘耳中。
他转头，正看见她将半残的娲皇鼎刺入自己心口，补天石髓混着鲜血从伤口涌出，在冰原上方织成金网。
她发尾的白纹此刻亮如星子，眼底却浮起病态的潮红："娲皇血脉...本就该为补天而生。"
"清瑶！"楚尘想冲过去，混沌剑却突然爆发出千钧之力将他钉在原地。
他看见苏清瑶心口的伤口在石髓中愈合，可她的发尾白纹正在消失，连眼角的泪都泛着金芒，"傻姑娘...谁准你..."
"闭嘴。"她笑了，指尖拂过他脸颊的血痕，"你说过，这次是'人'在护人。"她的手穿过他的脸，按在混沌剑上，"我也是人。"
石髓金网与三百道金光在剑身上方相撞，炸出刺目白光。
楚尘眼前一片模糊，却清晰感知到混沌剑在蜕变：剑身原本的三千道痕突然活了过来，像游龙般交织缠绕，最终凝出一柄新的剑形——比原剑大十倍，周身流转着紫霄神雷，剑脊刻着"弑天"二字，却被"人"字金纹重重包裹。
"这是...三千大道与人道共鸣？"楚尘喉间发甜，却笑出了声。
他能感觉到五界压制人族的幽穹灰膜正在疯狂龟裂，冰原上老弱们的魂识在剑中唱着古老的战歌，苏清瑶的娲皇血脉正化作纽带，将他与整个人界连在一起。
"咔——"
一声裂响惊得楚尘抬头。
九黎碎裂的法相深处，突然涌出滚滚黑雾。
黑雾中隐约有狼嚎声，还有青铜碰撞的脆响。
楚尘眯起眼，看见黑雾里浮起半张青铜面具——和他在秘境里见过的初代护人者面具一模一样，只是这次，面具下似乎有双狼眼在盯着他，瞳孔里泛着幽蓝的光。
"尘哥哥！"婴儿的啼哭将楚尘拉回现实。
他弯腰抱起孩子，混沌剑自动悬在身侧，弑天剑形在头顶投下阴影。
苏清瑶倚着娲皇鼎，发尾的白己经全褪成墨黑，正冲他比了个"安好"的手势。
冰原上的金光彻底消散，只留下三百块闪着微光的石片——那是老弱们的本命石。
"五界...该醒了。"楚尘低声道。
他抬头望向龟裂的灰膜，看见有几道流光正从膜外急射而来。
而那黑雾中的青铜狼影，此刻正缓缓抬起前爪，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风突然大了。
楚尘听见狼嚎声里混着熟悉的低语："该回家了，护人者。"
冰原上的雪粒突然倒卷着冲上云霄。
九黎破碎的蛇尾处，黑雾翻涌如沸，竟将她残余的三首妖魂绞成血雾。
当那道青铜巨狼虚影完全显化时，楚尘手中的混沌剑嗡鸣得几乎要震碎掌心——狼首与人面完美重叠，眉骨处的逆鳞纹与他右臂的金纹如出一辙，连瞳孔里跳动的幽蓝火芒，都像极了青丘镇老井里倒映的星子。
"幽穹大人...骗了我！"九黎的蛇躯在虚影中扭曲成半人半兽的形态，血泪顺着蛇鳞簌簌坠落，"他说妖运与天命相克，说护人者是天道毒瘤——可你这张脸，分明是当年与我共饮血酒的..."她尾音突然哽住，狼首虚影的前爪正缓缓按在她心口，每一道青铜纹路都渗出与楚尘金纹同频的震颤。
"当！"
混沌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紫芒。
初代护人者的虚影从剑脊中破出，粗麻短打被雷光撕裂，却依然握着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
他的目光扫过九黎，又落向楚尘眉心的"人"字金纹，声音混着三千道魂识的共鸣："护人者...本就该是人道本身。"
楚尘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看见初代虚影的指尖掠过自己右臂，逆鳞纹竟顺着那道触碰开始流转——不是金芒，而是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一点都映着陌生却熟悉的面容：有穿玄色道袍的老者抚须而笑，有束发持剑的少女将剑穗系在他腕间，有襁褓中的婴儿被塞进他怀里时，小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襟。
"那是...三百代护人者。"苏清瑶突然开口。
她倚着娲皇鼎的身体晃了晃，却强撑着抬头，眼底的金芒映着天空中骤然升起的金色光柱，"我在娲皇古籍里见过——每代护人者陨落前，都会将本命魂印封入人族气运。
他们不是被遗忘，是在等一个能让人道觉醒的...引。"
话音未落，光柱己贯穿天地。
楚尘头顶的弑天剑形突然解体，化作千万道金链，链身上浮刻的姓名像活过来般蠕动："陈余""林昭""顾九娘"...最后一道链尾精准刺入九黎心口，在狼首虚影的青铜皮肤上犁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啊——！"九黎的嘶吼震得冰原开裂，蛇尾拍击地面溅起的雪块都凝成了血晶。
她望着心口缠绕的金链，突然发出极悲极怒的笑："原来幽穹怕的不是妖运，是...是你们这些傻子！"她的蛇瞳死死锁住楚尘右臂——那里的逆鳞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金纹边缘泛起诡异的灰白，"他说护人者是火种，可火种燃烧时，连灰烬都要被天道吞掉！"
楚尘的右臂传来刺骨的灼痛。
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一道溃散的金纹都在抽离他的生命力，像有人拿着钝刀，正一寸寸剜他的骨血。
可那痛意里，又混着滚烫的温度——是三百代护人者的魂印在灼烧，在呐喊，在告诉他："这是我们选的路。"
"有趣...蝼蚁竟真改了天命。"
幽穹的声音像冰川碎裂般从九霄之外压下。
楚尘抬头，看见原本龟裂的幽穹灰膜正渗出墨色汁液，将金色光柱染得斑驳。
更远处，万妖阵核心所在的方位突然爆起刺目青光，一道与他面容相同的青铜面具虚影从中升起，面具眼部的空洞里，翻涌着比九黎狼首更古老的恶意。
"妖运未灭，幽穹必至！"
残余的妖修们突然齐声嘶吼。
他们身上的妖纹开始溃烂，却仍挣扎着向楚尘扑来，血盆大口里吐着黑焰："九黎大人只是被天道蒙蔽，等幽穹大人碾碎这蝼蚁——"
"住口！"
苏清瑶的娲皇鼎突然迸发万丈霞光。
她咬破舌尖，鲜血溅在鼎身的补天纹上，竟将扑来的妖修灼成飞灰。
可她的发尾再次泛起白纹，比之前更浓更密，像雪线正从发梢倒灌进她的命宫。
楚尘想冲过去，却被金链传来的震颤钉在原地。
他望着苏清瑶苍白的脸，又看向九黎逐渐透明的身影——狼首虚影正在被金链绞碎，而九黎的眼神里，绝望中竟浮起一丝解脱。
"替我...看看妖界的月亮。"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蛇尾最后一次扫过楚尘脚边的婴儿，"当年我们共饮血酒时，说要去人间看稻浪...是我错了。"
话音未落，九黎的身影彻底消散。
金链却未停止震颤，反而越收越紧，在虚空中勒出猩红的痕迹。
楚尘这才惊觉，那些金链根本不是捆住妖皇，而是在...抽取他体内的某种力量。
"代价...要开始了。"初代虚影的声音突然沙哑。
他的身影正在变淡，柴刀上的锈迹却愈发清晰，"每代护人者的魂印，都是与天道的契约。
你唤醒了他们，就要替他们...承受反噬。"
楚尘的右臂己经完全失去知觉。
他低头，看见逆鳞纹的位置只剩一片灰白，皮肤下的血管像被抽干了血，泛着死物般的青。
可混沌剑却更烫了，烫得他掌心起泡，剑身上的"弑天"二字正渗出黑血，与金纹纠缠成新的纹路。
"尘哥哥。"
婴儿的啼哭将他拉回现实。
孩子不知何时醒了，肉乎乎的小手正抓着他的衣角，眼睛弯成月牙："暖。"
楚尘突然笑了。
他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抬头时眼底的光比金色光柱更亮。
苏清瑶走过来，将娲皇鼎轻轻抵在他后背，女娲石髓的温热顺着鼎身渗入他体内，暂时压下了右臂的灼痛。
"幽穹来了又如何？"他握紧混沌剑，弑天剑形在头顶重新凝聚，紫霄神雷缠绕剑身发出轰鸣，"他说人道是蝼蚁，可蝼蚁...也能啃碎苍天。"
话音刚落，万妖阵核心的青铜面具虚影突然暴起。
它发出刺耳的尖啸，竟穿透幽穹灰膜，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裂痕。
裂痕里渗出的寒气冻住了冰原上的雪，冻住了苏清瑶的娲皇鼎，甚至冻住了楚尘握剑的手——不是灼痛，是刺骨的冰寒，像有无数冰凉的眼泪，正顺着他的血管往心脏里钻。
"三百代护人者..."楚尘喃喃低语，握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都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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