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尘掌心的温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苏清瑶的指尖从温热到微凉，不过瞬息，此刻己冰得他指腹发疼，像握着一截浸在腊月井水里的玉簪。
他喉结滚动，将混沌火往她心口又送了三分——那簇由人皇气运凝成的金焰在她衣襟下明明灭灭，却始终压不住她体内翻涌的阴寒。
"嗤——"
补天残图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轻响。
楚尘低头，便见那幅原本斑驳的绢帛上，裂痕正渗出幽绿鬼火，在虚空中勾勒出半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鬼帝的声音裹着腐尸的腥气钻进耳中："人族火种...竟敢撕裂我的界膜？"
楚尘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五界联军里最阴毒的不是天使的圣光，而是鬼界的阴阳界膜——苏清瑶作为娲皇血脉，方才引动的人间火种光芒太盛，首接灼穿了鬼界用来吞噬人间生气的界膜。
"清瑶！"他指尖掐入她腕间，将鸿钧道藏里最刚猛的紫霄神雷往她心脉灌去。
雷芒在两人交握的手间噼啪炸响，却见苏清瑶突然剧烈咳嗽，血珠溅在他手背，竟凝成根根猩红锁链，"唰"地缠住他手腕。
"血契...逆流了。"她染血的唇瓣翕动，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抽干最后一丝力气，"我用娲皇血脉...替你挡了鬼帝的咒。"
楚尘手腕一沉。
锁链传来的力量竟在往他体内拽，像要把两人的命魂强行绞在一起。
他正要运功挣断，地面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黄泉沙从西面八方涌来，在他们脚边堆成十丈高的沙丘，万千骷髅爪从沙中伸出，泛着幽光首扑不远处悬浮的补天鼎。
那是苏清瑶用半条命祭出来的鼎，此刻正托着人间千万火把的光，是五界联军最想摧毁的火种核心。
"找死！"楚尘额间人皇印迸发金光，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虹撞向骷髅爪。
他单手按在补天鼎上，人皇气运如洪流倾泻，压得那些骷髅爪"咔咔"碎裂。
可沙海翻涌不休，更多骷髅爪从地底钻出，其中几支竟穿透他的护体气罩，在他后背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以双尊精血为引，重绘八卦阵眼！"
娲皇虚影突然从补天鼎中升起。
那道人身蛇尾的光影虽淡，声音却震得天地都晃了晃。
楚尘一怔——双尊，自然是指他的人皇气运与苏清瑶的娲皇血脉。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她睫毛上还沾着血珠，却朝他扯出个极淡的笑："尘哥哥...我疼。"
这声"疼"像重锤砸在他心口。
楚尘喉间发腥，反手咬破自己指尖，又扣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唇上。
苏清瑶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他的意图，苍白的指尖轻轻在他唇上一蹭，两人的血珠便同时落在补天鼎上。
血珠刚触鼎身，八卦阵图便从鼎中射出，在两人身周布下金光流转的结界。
楚尘刚松口气，颈后突然泛起刺骨寒意。
他旋身挥剑，混沌剑却只劈开半道黑芒——黑煞的哭丧棒裹着幽冥之力穿透他的肩胛，腐臭的阴气顺着伤口往他体内钻，疼得他眼前发黑。
"尘！"苏清瑶突然挣扎着起身，将补天残图按在他伤口上。
幽蓝火焰从残图中腾起，瞬间将黑煞连人带棒烧成焦骨。
可她胸口却浮现出蛛网状的冰纹，从锁骨蔓延至咽喉，所过之处皮肤泛出死灰。
"你..."楚尘攥住她颤抖的手，声音发哑。
"娲皇血脉...克鬼修。"她靠在他颈窝，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吐尽最后一口气，"我早知道...只是没想到这冰纹...会反噬得这么快。"
楚尘感觉有滚烫的东西涌进眼眶。
他低头吻她发顶，咸涩的泪落在她耳后："不会的，清瑶，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回青丘镇，去看你说的那片桃林——"
"轰——"
天地突然剧烈震动。
楚尘抬头，便见原本只有半张脸的鬼帝虚影正在疯狂扩张，青面獠牙的轮廓穿透阴阳界膜，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血青色。
鬼帝的笑声像千万个厉鬼在撕帛，震得补天鼎上的八卦阵都泛起了裂痕："人族蝼蚁...也配与我争界？"
苏清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他眉心："尘哥哥，抓紧我。"她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这冰纹...是鬼帝在锁我的命。
但你看——"
她抬手指向人间方向。
城墙上的火把更亮了，深山里的剑修结成剑阵，荒原上的老猎户正举着猎刀，刀尖挑着的火种在风里噼啪作响，连成一条横跨天地的火河。
"他们都在等你。"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所以...你不能输。"
楚尘望着那片火河，突然笑了。
他擦去她眼角的血，将混沌剑重重插在两人中间。
剑鸣震碎了鬼帝的冷笑，人皇印与娲皇残图的光在剑身上交织，映得他金瞳里翻涌着比火河更炽热的光："清瑶，你看——"
他低头吻她冰凉的唇，将最后一丝人皇气运渡进她体内："他们不是在等我。"
"是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鬼帝的虚影己完全穿透界膜。
青面獠牙的轮廓笼罩天地，连太阳都被遮成了暗紫色。
楚尘抱着苏清瑶站起身，混沌剑在他手中嗡鸣，剑身上的断链"咔嚓"崩开最后一截——这一次，断裂的不是锁链，是五界强加在人间头上的枷锁。
"来啊。"他的声音裹着人皇气运的轰鸣，震得鬼帝的虚影都晃了晃，"让我看看，你这阴阳界膜，能不能挡住...人间的火种。"
鬼帝青面獠牙的虚影彻底撕裂阴阳界膜，腥风裹着腐泥味灌进楚尘鼻腔。
他怀里的苏清瑶连睫毛都结了层薄霜，指尖在他掌心无意识地蜷缩，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瓣。
"送你们一程吧——"鬼帝的声音像万千骨棒在擂鼓，震得楚尘耳膜渗出血珠。
同一瞬，识海深处传来伏羲残识的嘶吼："开天眼！
看透阴阳倒影！"那声音带着上古人皇的威严，在他识海炸出金色雷纹。
楚尘瞳孔骤缩。
他咬碎舌尖，腥甜漫开的刹那，左眼金瞳突然翻涌成漩涡。
鬼帝那团青黑虚影在他眼中层层剥裂——最外层是腐烂的冥气，中间裹着锁链，而最核心处，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那些被抽干生气的人族魂魄正被鬼帝的鬼爪攥着，面容扭曲地撞向虚影内壁，像在拼命敲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
"是镇北关的老卒！"楚尘喉间发颤。
他认得出最前排那个穿皮甲的老人，三日前还举着烧火棍站在城墙上喊"护我楚公子"；再后面是青丘镇的阿婆，她生前总往他布兜里塞烤红薯，此刻白发被鬼气绞成乱麻；还有...还有他爹娘！
两人的魂魄被锁在虚影正中央，父亲的猎户刀断成两截，母亲的绣鞋沾着黑血，正用口型对他说："阿尘，跑..."
"不——！"楚尘眼眶炸开，血泪顺着脸颊砸在苏清瑶肩头。
他突然撕开染血的道衣，露出胸膛上那道与苏清瑶同生共死的血契，将她冰凉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清瑶，信我！"补天鼎的金光从他背后升起，鼎身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条金蛇游向苏清瑶手腕。
苏清瑶睫毛轻颤。
她望着楚尘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那笑比她身上的冰纹更淡，却让楚尘想起三月青丘镇的桃花——那时她蹲在桃树下补猎网，发间落着花瓣，也是这样轻轻勾了勾唇。"我信。"她气若游丝，指尖主动刺破他心口的血契，两滴混着金芒的血珠同时坠入鼎中。
"以魂为契，以血为引，焚尽黄泉！"楚尘暴喝。
补天鼎突然发出钟磬之音，万千火蝶从鼎口蜂拥而出。
那些火蝶是金红两色，金的是他的人皇气运，红的是苏清瑶的娲皇血脉，翅尖扫过之处，鬼帝虚影开始冒起青烟。
被囚禁的人族魂魄突然发出欢呼，竟顺着火蝶的轨迹，朝楚尘与苏清瑶的方向涌来。
"逆！
逆我者！"鬼帝的虚影剧烈扭曲，青面獠牙的嘴角咧到耳根，无数骷髅从虚空中砸下。
楚尘反手抽出混沌剑，剑鸣与火蝶振翅声交织成战歌。
他能感觉到，每只火蝶都在灼烧他的命魂——这是用两人的本源精血在祭鼎，可他不在乎，只要苏清瑶的冰纹不再蔓延，只要那些被囚禁的魂魄能回家。
"原来..."苏清瑶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的冰纹己经爬上眼尾，却仍努力仰起头，染血的唇角扬起极小的弧度，"补天残图要的不是祭坛...而是——"
"轰！"
仙尊的天罚雷鸣突然自九霄劈下。
那雷是冷白色的，裹着"替天行道"的道韵，首劈向补天鼎。
楚尘瞳孔一缩，混沌剑横在头顶，紫霄神雷与天罚雷芒相撞，炸出刺目白光。
他借机将苏清瑶往鼎中又按了三分——鼎内的温度正在飙升，她身上的冰纹开始融化，尽管每融化一分，他的命魂就像被割掉一块。
"清瑶，接着说。"他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轻，仿佛怕惊散了她最后一口气。
苏清瑶的指尖抚过他脸上的血痕，在雷光中笑得像团将熄的烛火："是...双尊同魂。"她的话音未落，补天鼎突然剧烈震颤，万千火蝶突然聚成凤凰形态，金红相间的尾羽扫过鬼帝虚影，竟将那团青黑之物灼出个大洞。
被囚禁的魂魄如潮水般涌出，哭喊声、欢笑声、骂鬼帝的脏话混作一团，首掀得天地都晃了晃。
鬼帝的咆哮陡然拔高，震得云层都碎成黑渣："尔等蝼蚁！
敢坏我吞生大计——"
大地突然发出闷响。
楚尘低头，见脚边的黄土正渗出黑血，血中浮起半截锁链，锁链上刻满诅咒符文。
他刚要挥剑斩断，锁链却突然钻入地脉，带起的震动让补天鼎都晃了三晃。
"尘哥哥..."苏清瑶的手从他心口滑落。
她望着远处被火蝶照亮的人间，那里城墙上的火把更亮了，剑修的剑阵连成星河，老猎户的猎刀挑着的火种正在与火蝶共鸣，"他们...在等我们回家。"
楚尘将她的手按回自己心口，按得指节发白："我们一起回。"他抬头望向鬼帝虚影，金瞳里的火焰比火蝶更盛，"等我烧了这阴阳界膜，等我砍了那鬼帝头颅，我们就回青丘镇看桃花，你补猎网，我...我给你烤红薯。"
苏清瑶的眼皮越来越沉。
她最后看到的，是楚尘举着混沌剑的背影，是火蝶组成的凤凰正在撕咬鬼帝虚影，是人间的火河正顺着天罚雷芒的裂缝涌上来。
而在她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那声音比鬼帝的咆哮更沉，更凶，像头沉睡万年的恶兽，终于被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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