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冰冷，像深海的淤泥，从西面八方挤压着意识。比巡天号湮灭后的虚无更甚，这一次的黑暗带着重量，带着无数细碎、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林风摇摇欲坠的神智。
“沉沦吧…” “拥抱吾等…” “力量…永恒…” “遗忘…才是解脱…”
是左臂！是心口那道裂缝深处传来的蛊惑！沉渊的低语！它们趁着林风精神与身体双重崩溃的虚弱时刻，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地撕扯着他意识的防线。它们许诺力量，许诺遗忘所有痛苦，许诺永恒的黑暗安宁。那低语充满了诱惑力，尤其对于此刻身心俱疲、背负着沉重死亡倒计时的林风。
遗忘阿娅…遗忘守护…遗忘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沉重的“活下去”…只需放开抵抗，沉入这无边的冰冷，便能获得解脱…
这念头如同甜蜜的毒药，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粒未熄的火星，固执地贴着他的心口。
是阿娅的手？还是…那彻底熄灭的星灵印记残留的余温？
不知道。但这微温，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在那些沉沦的低语之上！
遗忘？解脱？
不！
一个更加尖锐、更加惨烈的画面猛地刺穿沉沦的迷雾——阿娅苍白如纸的脸，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还有…那行烙印在生死簿上、冰冷刺骨的“乙巳年六月初十”！
她还在濒死的边缘！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十年喘息！怎能在此刻沉沦？！
“滚——！！！”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林风意识深处炸响！不是愤怒，而是带着泣血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挥舞着千疮百孔的盾牌，狠狠撞向那汹涌的沉渊帝语！
轰！
意识海剧烈震荡！沉渊的低语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守护的疯狂意志暂时逼退，如同潮水般缩回左臂和心口的烙印深处，发出不甘的嘶鸣。林风猛地从意识沉沦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如同溺水者冲出水面！
“呃啊——！”
现实中的剧痛瞬间回归！左臂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钎贯穿、搅动！心口的烙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重锤砸在灵魂上！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视线模糊、晃动，好不容易才聚焦。
他发现自己还倒在破败道观冰冷的地面上，身边是那本摊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生死簿。书页上，那道暗红与暗金交织的邪异血符中央，“乙巳年六月初十”几个扭曲的篆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冰冷地提醒着他用十年寿元换来的代价。
代驾…阿娅！
他强忍着剧痛，猛地扭头看向身旁。
阿娅依旧蜷缩在那里，裹着那件沾满灰尘的银灰袍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的胸膛，有了微弱的、却不再如同游丝般随时会断绝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顽强的生命力！她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尽管依旧苍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感…减轻了！
血符…生效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酸楚和巨大疲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林风的心防！成功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代价是他自己的十年！他成功了！
“阿…娅…”他嘶哑地、小心翼翼地呼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出的右手颤抖着，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脆弱生机。
就在这时！
嗡——！！！
那本静静躺在地上的生死簿，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颤起来！比上次血符完成时更加狂暴！
书页无风自动，疯狂翻飞！发出哗啦啦如同鬼哭般的声响！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阴冷、仿佛凝聚了亿万生灵死前怨念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破败的道观！
残破的神像簌簌抖落灰尘，屋顶的破洞灌入的月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取代！
林风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将虚弱的阿娅往自己身后护了护，右手本能地挡在身前，死死盯着那本疯狂震颤的邪书！
发生了什么？！
只见生死簿翻飞的书页猛地停住！停在了血符之后的一页——一片空白泛黄的纸页上！
嗤啦——！
刺耳的、仿佛皮革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片空白的纸页上，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出淋漓的痕迹！不是墨汁，不是颜料，而是…粘稠的、暗金色的血液！是他林风的血！是蕴含了沉渊污染的禁忌之血！
那血如同拥有生命，在纸页上蜿蜒、流淌、凝聚！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仿佛命运之笔亲自勾勒的磅礴意志！
一笔！刚猛霸道，如开天巨斧！ 一竖！孤绝嶙峋，似擎天之柱！ 一点！锋芒毕露，若星辰陨落！
血色的笔划带着毁灭的气息，却又诡异地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堂皇与预言般的宿命感！它们组合、排列，在空白纸页上，龙飞凤舞地刻下七个大字：
金鳞岂是池中物！
七个暗金血字，如同七条被囚禁的血龙，在纸页上疯狂扭动、挣扎，散发出冲天的血光！那血光不再是纯粹的毁灭与邪异，而是带着一种…如同困龙欲破渊、猛虎啸山林的、压抑到极致的磅礴气势！仿佛在向天地宣告，向命运咆哮！
轰隆——！！！
道观外，原本沉寂的夜空，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撕裂黑暗，瞬间将破败的道观内部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狂风呼啸着从屋顶破洞灌入，带着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吹得道观内灰尘弥漫，残破的布幔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
天现异象！
这七个血字仿佛引动了某种冥冥中的规则，搅乱了此地的阴阳！
血字的光芒渐渐内敛，不再刺目，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嵌在纸页上，暗金色的光泽流转不息。那股庞大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收敛，但整本生死簿却仿佛被这七个字赋予了新的“灵性”，散发出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威压。
“金鳞…岂是池中物…”林风死死盯着那七个字，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声音干涩，带着茫然和一种灵魂被击中的震撼。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懂。金色的鲤鱼不会是池塘里的俗物…隐喻非凡之人终非平庸之地可困。这似乎是一句古老的谶语？一句预言？
可这谶语，为何会以他的沉渊之血，凭空显现在这邪异的生死簿上？是在说他？还是…另有所指？
巨大的谜团和沉重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林风的心头。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冲向未知而危险的深渊。这血字，是吉兆？还是更大灾祸的预兆？
“嗯…”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呻吟，突然从林风身后响起。
林风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阿娅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沉淀着细碎星芒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茫然，如同迷途的幼兽。她的视线先是有些涣散地落在道观布满蛛网的屋顶破洞上，看着那方被惨白电光照亮的、翻涌着乌云的夜空。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带着一丝困惑和本能的依赖，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林风脸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林风那双同样写满疲惫、震惊，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的眼睛时，阿娅的瞳孔猛地一缩！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巡天号的冰冷通道…血凰使的恐怖威压…湮灭的绝对黑暗…还有…林风哥心口那致命的烙印和他最后那声痛苦的嘶吼…
“林…林风哥？”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确认。
这一次，林风没有迟疑，没有陌生，没有警惕。
他看着那双盛满疲惫却重新有了生机的星眸，看着那张苍白却不再死寂的脸，心中那翻涌的谜团、沉重的宿命感、身体的剧痛…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庆幸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所淹没！
“阿娅！”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同样嘶哑，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他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抽搐着，最终只化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伸出右手，不再是戒备，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轻轻握住了阿娅冰冷的手。“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在抖。
阿娅的手被他握住，感受到那粗糙掌心传来的、同样冰凉却带着真实触感的温度。这不是梦！她真的活下来了！是林风哥…一定是他…
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灰尘，留下清晰的痕迹。
“疼…”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脆弱。“浑身…都疼…像…像被碾碎了一样…”这是实话，献祭本源和湮灭冲击带来的创伤深入骨髓。但更多的，是看到林风还活着、还能握住她手的巨大庆幸所带来的情绪宣泄。
“没事了…没事了…”林风笨拙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他自己也狼狈不堪，左臂狰狞，嘴角还残留着暗金血渍，却努力想安抚她。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但那条失控的暗金左臂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带来一阵撕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住。
这声闷哼立刻引起了阿娅的注意。她的目光瞬间从自己的委屈移开，落在了林风那条布满裂痕、流淌着暗金光晕的左臂上，又看到了他心口衣襟下隐约透出的暗金烙印轮廓，最后定格在他异常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不祥灰败之气的脸上。
献祭过星脉本源的阿娅，对生命气息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风身上的“生气”…减弱了！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虽然依旧强大（被沉渊力量支撑着），但那是一种带着枯萎和透支的“强大”！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你…你做了什么？！”阿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的尖锐！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势，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却依旧死死抓住林风的手腕，星眸中充满了恐惧和质问。“你的寿元…你的生气…为什么…为什么少了那么多？！就像…就像被强行割走了一大块！”
林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阿娅那双充满了洞悉和恐惧的眼睛，知道瞒不住了。他下意识地想避开目光，却被她死死抓住手腕。
“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阿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着。她想起了巡天号最后的警告，想起了自己昏迷前那不顾一切的献祭意念…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猜测浮现出来。
林风沉默了片刻，避无可避。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用下巴，朝着旁边地上那本摊开的生死簿，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点了点。
阿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暗红与暗金交织的邪异血符。 血符中央，那行冰冷刺骨的“乙巳年六月初十”。 以及…血符之后，那七个刚刚浮现、散发着磅礴气势与不祥血光的暗金大字——金鳞岂是池中物！
嗡！
阿娅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中！星灵印记虽然熄灭，但那份源自星脉的感知和理解力还在！她瞬间明白了那血符的含义，明白了那行日旗代表什么！也看到了那七个新出现的、令人心悸的谶语！
“生死簿…十年…你用十年寿元…换我活命？！”阿娅的声音尖利到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肉！巨大的震惊、无法承受的愧疚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泪水决堤，她死死抓住林风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为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敢？！那是你的命啊！十年！十年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比刚才的委屈更甚百倍！为了救她，他竟然把自己十年的命，卖给了这本邪异的生死簿！那行冰冷的日旗，像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值得。”林风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样子，心口也堵得难受，却异常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反手，用尚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我说过…活下去。两个人都要。”
“可是…”阿娅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风打断。
“没有可是。”林风的目光扫过那七个暗金血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又看向阿娅，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们现在…没有选择。活下来，才有以后。这十年…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阿娅身上，那宽大的银灰袍子下，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你现在感觉…身体里…还有力量吗？星辉…还能感应到吗？”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失去了本源，她是否彻底变成了一个脆弱的凡人？
阿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抽噎着，努力平复情绪。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着身体内部。片刻后，她睁开眼，星眸黯淡，带着一丝苦涩的茫然和不确定。
“很空…像…像一个被彻底倒干水的瓶子。”她声音沙哑，带着无助。“星脉本源…感觉不到了。但是…”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捕捉着什么。“好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还有一点点…一点点非常微弱、非常冰凉的东西…像…像结冰的湖底最后一点没有冻住的水…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茫然地摇摇头。
林风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完全绝望。还有残留，哪怕再微弱，就还有希望。总比彻底枯竭要好。
“那就…先活着。”林风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臂的剧痛，试图撑起身体。“这里不能久留。刚才的动静太大，恐怕会引来东西。”无论是沉渊的爪牙，还是这荒山野岭的其他存在。那七个血字引动的异象，绝非好事。
他刚想用力——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的雷鸣更加恐怖！如同地龙翻身！
本就摇摇欲坠的道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残破的墙壁上，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瞬间蔓延开来！支撑屋顶的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大块大块的瓦砾、朽木如同暴雨般从头顶砸落！
“小心！”林风脸色剧变，也顾不得左臂剧痛，猛地扑向阿娅，用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轰——咔嚓——！！！
支撑着道观主殿最后一点体面的主梁，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断裂！整个屋顶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下，瞬间坍塌！无数砖石瓦砾裹挟着烟尘，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
烟尘弥漫，遮天蔽月。
林风死死护着阿娅，用后背和那条狰狞的左臂硬扛着砸落的碎石瓦砾。每一次撞击都让他闷哼出声，左臂的暗金光芒在烟尘中疯狂闪烁，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震动渐渐平息。
林风咳嗽着，艰难地挥开呛人的烟尘。
月光重新洒落。
他们所在的位置，因为靠近神像香案，恰好被几根未完全断裂的粗大木柱和倾倒的厚重香案，勉强支撑起一个狭小的、布满碎石瓦砾的三角空间。两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奇迹般地没有被活埋。
阿娅在他身下剧烈地咳嗽着，小脸煞白，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林风警惕地环顾西周。透过坍塌的缝隙和弥漫的烟尘，他看向道观之外。
月光下，道观所在的山坡剧烈地改变着地貌，如同被巨人揉捏过。而就在这翻天覆地的剧变之后，远处原本被夜色笼罩的、起伏连绵的群山轮廓，在渐渐散去的烟尘中，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连绵的山势…在惨淡的月光勾勒下…
竟隐隐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蛰伏的、头角峥嵘的…龙形！
龙首高昂，龙身蜿蜒，龙尾隐入更深的山峦。一股苍凉、古老、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庞然气势，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隐隐传来！
而道观坍塌后露出的位置，恰好正对着那巨大龙形山脉的…逆鳞之处！
金鳞岂是池中物… 蛰伏的龙形山脉… 逆鳞之处…
林风抱着怀中虚弱的阿娅，站在断壁残垣的烟尘里，看着远处月光下那苍茫的龙形山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宿命般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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