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五，车间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兴奋。连最麻木的王姐都忍不住频频看表，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林晓知道，今天是发薪日。
从进厂那天起，她就掰着指头数着这一天。三百块，王老师说的数字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两个多月。她己经想好了怎么花这笔钱：给娘买块新手表，给弟弟买个新书包，再给自己买几本新书。
"发工资啦！"随着会计的喊声，车间里顿时炸开了锅。工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办公室，林晓被挤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急，一个个来！"会计不耐烦地喊道，手里拿着一沓信封。林晓终于挤到了前面，报上自己的名字。
会计在账本上翻了翻，递给她一个信封："林晓，210块。"
林晓愣住了："怎么只有210？不是说三百吗？"
"住宿费50，伙食费80，迟到罚款20，物料损耗40，"会计头也不抬地说，"自己看工资条。"
林晓接过工资条，上面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住宿费？她们住的是八个人一间的破平房；伙食费？顿顿都是白菜萝卜；迟到罚款？她只迟到过一次，还是因为发烧；物料损耗？明明是机器故障导致的...
"这钱不对！"林晓鼓起勇气说，"我要找厂长！"
"找厂长也没用，"旁边的王姐拉了她一把，"我们都是这么扣的。"
林晓看着手里的210块钱，眼泪差点掉下来。两个多月的血汗，每天工作十西个小时，手指被扎得全是洞，到头来只拿到这么点钱。她想起李娟，想起阿芳，想起张主任的淫笑，突然觉得这个工厂像个吃人的怪兽。
"走吧，晓晓。"小莲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我们去邮局汇款。"
林晓点点头，跟着小莲走出工厂。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2
镇上的邮局挤满了打工者，大多是和她们一样的年轻人，手里攥着信封，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林晓填汇款单的时候，手一首在抖。她想把210块全寄回家，但又想起那本《办公自动化入门》。
"寄多少？"小莲问她。
林晓咬咬牙，在汇款单上写下"150"。"给我娘寄150，剩下的留着。"
小莲点点头："我寄200，留20块生活费。"
"20块够吗？"林晓惊讶地问。
"够了，"小莲笑了笑，"食堂管饭，省着点花就行。"
林晓看着小莲，心里一阵愧疚。她比自己还省，却总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她想起小莲说要学踩电车，想起自己的《办公自动化入门》，突然觉得她们就像两只在黑暗中互相取暖的萤火虫，微弱，却执着。
汇完款，林晓去了镇上的旧书摊。摊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正在看报纸。林晓在书堆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本《办公自动化入门》，定价18块。
"老板，这本书多少钱？"林晓问。
"15块，"老头头也不抬地说，"看你是学生，便宜点。"
林晓掏出15块钱，递了过去。拿到书的那一刻，她的手激动得发抖。这本书，是她走出工厂的希望。
回到宿舍，小莲正在缝补袜子。林晓把书藏在枕头下，心里美滋滋的。她想给小莲一个惊喜，等她学会了电脑，就可以教小莲。
"晓晓，你今天汇款了吗？"小莲突然问。
"嗯，寄了150。"林晓说。
"150？"小莲停下手里的活，"你怎么寄这么少？你娘不是等着钱给你弟弟交学费吗？"
林晓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买了本书。"
"买书？"小莲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你居然拿钱买书？你知不知道你娘有多不容易？"
林晓没想到小莲会发这么大的火，委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想买本电脑书，学会了说不定能当个文员，不用再踩流水线..."
"文员？"小莲冷笑一声，"就你？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还想当文员？别做梦了！"
林晓的心痛得像被针扎一样。她没想到自己视若姐妹的人，会这么看不起她。"我就是想试试，不行吗？"
"试？拿你娘的血汗钱试？"小莲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林晓，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林晓再也忍不住，哭着跑出了宿舍。外面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跑到工厂后面的小河边才停下来。
河水静静地流着，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林晓坐在河边，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想起娘的话，想起弟弟的眼神，想起小莲的指责，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对不起..."她对着河水小声说，"娘，对不起..."
3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渐渐黑了。林晓站起来，准备回宿舍。刚走了两步，就看见小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小莲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晓没说话，低着头，不敢看她。
"对不起，晓晓，"小莲走过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我不该那么说你。"
林晓的眼泪又下来了："我也对不起你，我不该瞒着你买书。"
"不，你没错，"小莲摇摇头，"是我太固执了。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一辈子踩流水线。你想看书就看，我支持你。"
林晓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小莲笑了笑，"不过你得答应我，有不懂的地方要问我，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比你懂得多。"
林晓点点头，破涕为笑。两人并肩往宿舍走，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但心里却暖暖的。
回到宿舍，林晓从枕头下拿出那本《办公自动化入门》，递给小莲："你看，就是这本书。"
小莲接过去，翻了翻："全是字，看不懂。"
"我教你，"林晓说，"我们一起学。"
小莲摇摇头："我还是学我的电车吧，我们分工合作。你以后当了文员，别忘了拉我一把。"
"肯定不会忘，"林晓说，"我们是姐妹。"
那天晚上，林晓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小莲坐在她旁边，正在学踩电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第二天一早，林晓去车间上班的时候，发现张主任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善了。她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更难。但她不害怕，因为她有了目标，有了希望，还有小莲这个姐妹。
流水线还在轰鸣，永不停歇。林晓站在传送带前，手里拿着塑料眼睛，心里却想着电脑键盘。她知道，她的路还很长，但她会一步一步走下去，首到走出这个工厂，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而那本《办公自动化入门》，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等待着发芽开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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