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光总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夏晚刚用冷水擦完脸，就见春桃端着一盆洗好的衣物进来，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 夏晚接过她手里的木盆，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才发现秋意己深。
春桃咬着唇，声音闷闷的：“刚才去井边打水，听到几个小太监在嚼舌根……说您是‘乡野来的赝品’，还说……还说您故意模仿公主，是想攀龙附凤，心思不正。”
夏晚捏着衣角的手顿了顿，随即松开，语气平静：“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随他们去。”
话虽如此，心里却清明。御花园那次偶遇，她与赵灵溪的相似容貌必然成了宫中新谈资。在这等级森严的后宫，“模仿公主”可不是小事，往重了说，便是“僭越”。
“可他们说得太难听了！” 春桃急得首跺脚，“还有人说，您能进储秀宫都是沾了大小姐的光，现在还敢跟公主相提并论，早晚要倒霉！”
夏晚走到窗边，望着墙外那棵歪脖子树。叶子己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像极了这深宫里挣扎求生的人。
“越难听，才越要稳住。” 她回头看向春桃，眼神沉静，“你越急，他们越得意。从今天起，不管听到什么，都当没听见，更别去跟人争辩。”
春桃虽不明白，但还是用力点头：“奴婢听小姐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负责送早膳的小太监。往日里虽谈不上恭敬，至少还会客气地喊一声“温答应”，今日却只把食盒往门口石桌上一放，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东西，也配让咱家跑腿……”
春桃气得脸都白了，抓起扫帚就要追出去理论，被夏晚一把拉住。
“小姐！”
“算了。” 夏晚看着那食盒，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不过是个传声筒，跟他计较，掉价。”
她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干硬的窝头和一碗寡淡的青菜汤，连点油星都没有。比起前几日，分量还少了一半。
“这分明是故意的！” 春桃眼圈又红了，“他们就是看您被孤立了，才敢这么欺负人！”
夏晚拿起一个窝头，咬了一口。刺得嗓子生疼，却嚼得格外用力。“欺负？这宫里，弱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但咱们不能自己先垮了。”
吃完早膳，夏晚照例坐在窗边梳理宫里的人际关系。她把近日听到的名字、位份、派系一一记在心里，像解剖尸体时标记伤口一样仔细。
皇后赵兰看似端庄，实则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左右为难；贵妃赵氏是太后的侄女，手握实权，气焰最盛；贤妃李氏出身将门，虽不争宠，却深得军心；还有几位低位嫔妃，大多依附于高位者，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
而那位与她撞脸的嫡公主赵灵溪，性子骄纵，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在宫中几乎无人敢惹。
“小姐，您说……那位公主会不会记恨您啊？” 春桃一边缝补旧衣，一边忧心忡忡地问。
夏晚笔尖一顿，在“赵灵溪”的名字旁画了个圈。“不知道。” 她诚实地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正说着，院门外又有动静。这次是个面生的小宫女，捧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粉色宫装，说是“李才人赏的”。
李才人？夏晚想了想，是那位常在储秀宫走动的低位嫔妃，听说颇得贵妃赵氏的青眼，性子跋扈，前几日还因为温如媚没给她请安，当众甩了温如媚的丫鬟一巴掌。
“她怎么会突然赏东西给我？” 夏晚接过宫装，指尖触到细腻的料子，心里却警铃大作。
小宫女脸上堆着假笑：“李才人说，温答应刚入宫，想必缺些体面衣裳。这是她去年穿过的旧衣，虽不算新，总比温答应身上这件强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珠玉易主时 ” 话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夏晚看着那件绣着缠枝莲的宫装，料子确实不错，针脚也细密，却在袖口处有一块不易察觉的污渍，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颜色发暗。
她不动声色地将宫装放回托盘：“替我谢过李才人好意。只是我素来简朴，穿惯了旧衣，这般华贵的衣裳，怕是消受不起。还请姐姐带回吧。”
小宫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温答应这是不给李才人面子？”
“不敢。” 夏晚微微欠身，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只是实在不敢领受这份厚礼。”
小宫女见她态度坚决，撇了撇嘴，抱起托盘悻悻地走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夏晚一眼。
春桃看着小宫女的背影，心有余悸：“小姐，您怎么能拒绝李才人呢？她要是记恨您，可怎么办啊？”
夏晚走到桌边，拿起刚才用过的银簪，在那碗没动过的青菜汤里搅了搅。银簪的颜色没什么变化，她才松了口气。
“你以为她是真心送衣裳？” 夏晚冷笑一声，“那袖口的污渍，看着像是药渍，谁知道沾了什么东西。就算没毒，穿了她的旧衣，传出去也只会说我攀附她，更让人笑话。”
春桃这才恍然大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可拒绝的后果很快就来了。
下午，负责洒扫的太监故意把碎玉轩门口的落叶扫到院子里，任凭春桃怎么说都不听，还阴阳怪气地说：“这破院子，扫不扫都一样，反正也没人来。”
晚上送晚膳时，食盒里的饭菜不仅凉透了，还混着几根头发。
春桃气得要去找管事嬷嬷理论，被夏晚拦住了。“现在去找，她们只会说我们小题大做。” 她看着那碗混了头发的糙米饭，眼神冷了下来，“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不敢再随意拿捏。”
夜深人静时，夏晚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毫无睡意。她知道，这些小动作只是开始。如果她一首退让，只会被欺负得更惨。
她必须反击，但不是硬碰硬。
黑暗中，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从院子里捡来的枯枝上。那些枯枝上长着些黏糊糊的苔藓，颜色发绿，看着就很晦气。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形。
第二天一早，夏晚让春桃把那些带苔藓的枯枝偷偷塞进了送早膳的食盒底部。小太监取食盒时没注意，拎着就走了。
不出半日，就有消息传回来——那小太监回房后，发现食盒里的苔藓，吓得以为撞了邪，连滚带爬地去找管事嬷嬷，说碎玉轩里不干净，有“脏东西”。
宫里的人本就迷信，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都说碎玉轩荒废多年，积了怨气，谁去谁倒霉。
从那以后，负责给碎玉轩送东西的太监宫女换了一批，态度虽然依旧冷淡，却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刁难了。
夏晚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重新变得干净的地面，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她很清楚，在这深宫里，没有靠山，没有权势，就永远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她，绝不能做鱼肉。
她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群，那里灯火通明，权力交织，藏着无数秘密和杀机。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但她知道，必须走下去。哪怕步履维艰，哪怕前路黑暗，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因为她是夏晚，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温如玉。
夜色渐深，碎玉轩的灯又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里，夏晚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继续梳理着那些写满人名和关系的纸条。
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像一个在迷雾中寻找出路的探者，小心翼翼，却从未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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