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檀香总是比别处沉些，混着秋日晒干的桂花，在暖阁里漫出融融暖意。赵灵溪抱着刚绣好的平安符，本是来给太后请安，刚转过回廊，就听见暖阁里传来压低的争执声，那熟悉的、属于母亲皇后的声音里，竟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缩到雕花屏风后。屏风扇上绣着“松鹤延年”，金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却遮不住暖阁里骤然绷紧的空气。
“……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是太后的声音，平日里对皇后总带三分温和，此刻却淬着冰碴子，“夏晚都查到太液池边的老柳树了，再让她查下去，二十年前的事难道要翻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皇家藏着怎样的龌龊？”
皇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母后息怒，儿臣……儿臣一首在拦。可她手里有宸妃的香谱，有李嬷嬷留下的宗谱拓片，如今连老柳树下埋的那坛酒都挖出来了，儿臣实在……”
“实在拦不住？”太后冷笑一声，案几上的玉如意被她攥得咯吱响，“当年你亲手把那坛‘合卺酒’埋下去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若不是你当年心软，留了那丫头一条命，哪有如今这些祸事？”
赵灵溪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攥紧了怀里的平安符，锦缎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夏晚？宸妃？合卺酒？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像碎冰一样扎进她心里——她知道母亲素来不喜欢夏晚，却从不知她们之间藏着二十年前的纠葛，更不知母亲竟和宸妃旧案有关。
“母后，那是姐姐的骨肉啊！”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带着无尽的酸楚，“当年姐姐临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护住她的孩子，我怎能……怎能亲手断了她的血脉？”
“姐姐？你还认她这个姐姐！”太后的声音陡然严厉，“当年若不是她恃宠而骄，非要查先帝留下的兵符密诏，怎会落得个‘暴毙’的下场？你护着她的孩子，就是护着那桩能掀翻整个后宫的秘密！如今太医院的人都查出来了，老嬷嬷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人灌了牵机药！除了夏晚，谁会对她下这种毒手？”
“不是她！”皇后急切地反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夏晚虽倔，却不是狠毒之人。老嬷嬷死的那天，她在御花园陪灵溪放风筝，有无数人看见！倒是李贵妃那边……”
“够了！”太后厉声打断，“不管是谁下的手，这潭水己经浑了！哀家告诉你，下个月的家宴上，必须让夏晚彻底消失——要么去家庙，要么……”后面的话被太后刻意压得极低，赵灵溪只听见“白绫”“毒酒”几个字，惊得浑身一颤，帕子从指尖滑落，在青砖上砸出轻微的声响。
暖阁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灵溪的心跳瞬间堵到嗓子眼，她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忘了。屏风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见皇后明黄色的裙角扫过地面，绣着的凤凰金线在眼前一晃。
“谁在外面？”皇后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带着一丝紧绷。
赵灵溪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撞到屏风的木框，发出更响的动静。她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来，强装镇定地屈膝行礼：“儿臣给母后、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坐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手里的玉如意还捏在掌心，指节泛白。皇后站在一旁，眼圈微红，见了她，慌忙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强扯出一抹笑意：“灵溪来了怎么不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
“儿臣……儿臣刚到，听见里面说话，不敢贸然打扰。”赵灵溪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珠玉易主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在脑子里乱撞——宸妃的孩子？夏晚是宸妃的女儿？母亲在护着夏晚？太后要杀夏晚？
太后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你都听见了？”
赵灵溪心一紧，下意识地摇头，可看到皇后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儿臣……听见了一些，关于……关于夏晚姐姐和二十年前的事。”
暖阁里陷入死寂。檀香依旧缭绕，却像是变成了无形的网，将三人都困在其中。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上前一步，想拉赵灵溪的手，却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太后缓缓放下玉如意，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灵溪，皇家的事，不是你该掺和的。今日听到的话，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父皇，明白吗？”
赵灵溪看着太后，又看看皇后。母亲的眼圈还红着，方才那句“她是姐姐的骨肉”还在耳边回响，她忽然想起夏晚眉尾那颗和宸妃画像上一模一样的朱砂痣，想起母亲总在夏晚生辰那天，偷偷在佛堂供上一碗莲子羹，想起夏晚每次被李贵妃刁难，母亲总能不动声色地解围……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串联起来，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她一首以来的认知。
原来母亲不是讨厌夏晚，是怕她被卷入旧事；原来太后对夏晚的敌意，是怕她揭开二十年前的秘密；原来夏晚肩上扛着的，是连皇家都要忌惮的血债。
“皇额娘，”赵灵溪抬起头，看着皇后，声音带着哭腔，“夏晚姐姐……她真的是……”
皇后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是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太后重重一拍案几：“放肆！皇家秘辛也是你能问的？回去抄一百遍《女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坤宁宫半步！”
赵灵溪被太后的怒气吓得一哆嗦，却没像往常一样顺从，反而固执地盯着皇后：“皇额娘，您告诉我，她们要杀夏晚姐姐，您会护着她的，对不对？就像您护着那盆野兰一样，对不对？”
她记得坤宁宫的暖房里，母亲养着一盆极娇贵的野兰，说是当年故人所赠，每日亲自照料，连她碰一下都要叮嘱小心。那日夏晚来坤宁宫，母亲特意让她看那盆兰，说“兰生幽谷，最忌风霜”，当时她不懂，此刻却突然明白了——那哪里是说兰，分明是说夏晚。
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圈彻底红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别过头，声音低哑：“灵溪，听话，回去抄经。”
这句话，等于默认了。
赵灵溪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她最亲近的人，一个威严冷酷，要将秘密连同知情者一起埋葬；一个隐忍挣扎，在皇权与旧情间苦苦拉扯。而那个总是安静却倔强的夏晚姐姐，此刻正站在风暴中心，连自己的身世都未必知晓。
她屈膝行礼，声音轻得像羽毛：“儿臣告退。”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太后对皇后说：“下个月家宴，让御膳房备些‘桂花糕’，记得放足量的‘杏仁’。”
赵灵溪的脚步顿了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太后说的“杏仁”，不是寻常杏仁——那是宫里用来处理不听话宫女的苦杏仁，含着剧毒。
暖阁外的阳光明明很暖，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她攥紧了袖中的平安符，那是她绣给夏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绣满了真心。
走到回廊尽头，她回头望了一眼慈安宫的飞檐，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她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那碗要送命的“桂花糕”，她必须想办法，让夏晚姐姐，永远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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