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汀兰苑的兰草叶尖就结了层薄薄的白霜。夏晚正蹲在院角，看着小禄子给新栽的兰草培土，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片从窗棂上刮下的松脂——质地黏稠，带着淡淡的松木味，不像是御花园常用的防腐松脂，倒像是西市木匠铺里便宜的那种。
“主子，西边李才人院里的小丫鬟又来了，说……说请您过去尝尝新做的杏仁酪。” 春桃匆匆从月亮门进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捏着块绣着桃花的帕子——那是温如媚身边大丫鬟的物件，夏晚认得。
夏晚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李才人昨天还在门口冷嘲热讽，今天就送杏仁酪？再加上温如媚的帕子，这“好意”里藏的钩子，简首像明晃晃的刀子。
“知道了。” 她语气平淡，转身回屋，“春桃，把我昨天晒的那包金银花拿来，再取个干净的小银勺。”
春桃虽不解，还是依言取来。夏晚将金银花分成两份，一份用沸水冲泡，另一份则仔细包好，塞进袖中。又拿起那把小银勺——这是她特意让春桃找的，勺头打磨得极薄，最是能验出细微的毒性。
走到李才人的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温如媚的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琉璃。夏晚站定，让门口的小丫鬟通报，自己则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用银勺悄悄在门柱的青苔上蹭了蹭——确保勺面干净，待会儿好用。
“哟，温妹妹可算来了！姐姐等你好一会儿了。” 李才人穿着件石榴红的宫装，正和温如媚分坐在一张梨花木桌旁，桌上摆着个描金的白瓷碗，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杏仁酪，香气甜得有些发腻。
温如媚抬眼看向夏晚，嘴角挂着假笑：“妹妹如今是答应了，架子也大了，姐姐特意让李才人做了妹妹爱吃的杏仁酪，还得三请西请才肯来。”
“姐姐说笑了。” 夏晚屈膝行礼，目光落在那碗杏仁酪上，“臣妾只是怕打扰姐姐和才人说话。” 她注意到碗沿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被硬物磕碰过，缺口处的奶渍颜色比别处略深些。
“快坐快坐！” 李才人热情地拉她坐下，亲自舀了一勺杏仁酪，递到她面前，“这可是用新下来的甜杏仁做的，加了蜂蜜，妹妹尝尝？” 银勺递过来时，她的指尖不经意地在勺沿碰了一下，指甲缝里似乎沾着点浅褐色的粉末。
夏晚的心跳微微一滞。浅褐色粉末，甜杏仁酪，再加李才人那刻意的“指尖触碰”……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银勺，却没立刻送入口中，反而将勺子凑近鼻尖轻嗅——除了杏仁和蜂蜜的甜香，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气息，被浓郁的甜味盖得极深，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是氰化物的前驱物。量不多，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腹痛呕吐，在请安时失仪。
“妹妹怎么不吃？” 温如媚故作关切地追问，眼神里却藏着期待，“莫非是嫌李才人做的不好？”
夏晚抬起眼，将银勺轻轻放在碟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端起面前那杯刚泡好的金银花茶，浅浅呷了一口，才笑道：“不瞒姐姐和才人，臣妾昨日吃了些寒凉的瓜果，今早有些腹痛，太医说需得忌甜腻。倒是这杏仁酪闻着就香甜，想必是极好的，可惜臣妾无福消受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那碗杏仁酪的缺口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这白瓷碗看着倒是精致，只是这缺口……怕是被什么硬物刮到了吧？臣妾前几日在御花园捡到块碎瓷，边缘也有类似的痕迹，当时还以为是宫里的猫儿撞掉的呢。”
李才人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簪——那支赤金点翠簪的簪头边缘，确实有块新的磨损。她昨天想用簪子撬开汀兰苑的窗缝，没成想刮到了碗。
温如媚也没想到夏晚会注意到碗的缺口，一时语塞，只能强笑道：“妹妹倒是细心。既然妹妹不舒服，那……那改日再请妹妹品尝便是。”
“多谢姐姐和才人好意。” 夏晚起身行礼，“时辰不早了，臣妾还得回去煎药，先行告退。” 她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才人悄悄将那碗杏仁酪往桌角推了推，而温如媚的指尖正死死掐着桌布，指节泛白。
走出李才人院门，春桃才敢小声问：“主子，那杏仁酪……”
“有毒，量不多，够让人痛上三天，却查不出根源。” 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捏紧了袖中的金银花，“李才人的簪头有磨损，碗上的缺口是簪子刮的，她怕是想用这碗‘证物’，等我‘中毒’后，反咬一口说是我自己下的毒，想栽赃她。”
春桃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温更衣怎么也掺和在里面？”
“她恨我位份在她之上，更怕我在皇后面前得脸。” 夏晚冷笑一声，“李才人想借她打压我，她想借李才人的手除我，倒是一拍即合。” 只是她们太低估了她——法医对毒物的敏感，早己刻进骨子里。
回到汀兰苑，夏晚立刻让小禄子去打听：“去西市问问，最近有没有宫里人买过便宜的松脂和……苦杏仁。” 小禄子虽愣，还是连忙应声去了。
春桃不解：“主子，松脂和苦杏仁有什么关系？”
“松脂黏稠，能粘住东西。” 夏晚走到窗边，看着西边李才人的院子，“李才人用松脂在我窗棂上做记号，是想看看我夜里睡哪个位置；苦杏仁磨成粉，混在甜杏仁酪里，既能下毒，又不容易被察觉。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不是巧合。”
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窗棂上的划痕：“还有这些划痕，杂乱无章，像是用指甲反复刮的——这是在试探，试探我夜里睡得多沉，会不会被惊醒。”
春桃听得后背发凉：“那……那她们接下来会不会……”
“会。” 夏晚打断她，语气肯定，“一次不成，定会有第二次。”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装草药的木箱，从最底层翻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蓖麻籽——这是她从乡野带来的，磨成粉后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只会让人腹泻不止，却查不出毒性，是最好的“反击”工具。
“春桃，取些蓖麻籽，磨成粉，用蜜水调开，装在小瓷瓶里。” 夏晚的眼神冷了几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她不想主动惹事，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傍晚时分，小禄子回来了，脸色苍白地回话：“主子，奴才问了，西市的王木匠说，前天确实有个穿宫装的丫鬟买了松脂，还去药铺买了半斤苦杏仁，说是……说是给李才人做杏仁酪用的。”
果然是李才人。
夏晚点点头，让小禄子下去领赏。转身时，看到春桃正拿着那瓶蓖麻籽粉，手抖得厉害。
“怕了？” 她问。
春桃咬着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怕……为主子做事，奴婢不怕。只是……这宫里太吓人了。”
夏晚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别怕。我们不是要害人，只是要自保。” 她拿起那瓶蓖麻籽粉，轻轻放在妆台最底层，“不到万不得己，不用这个。但必须备着——这是我们在宫里活下去的底气。”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李才人的院子亮起了灯，隐约传来丝竹声。夏晚站在窗前，看着那片昏黄的光晕，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
温如媚，李才人……你们的“好意”，我记下了。接下来的戏，该换我来唱了。
她转身，将那片松脂仔细包好，放进木箱的夹层里。这不仅是证据，更是提醒——在这深宫里，每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是活下去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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