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熏香总带着一股冷冽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墨味，不像其他宫殿常用的甜腻花香。夏晚踩着青石板走进正殿时，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这是她升为答应后第一次单独来给皇后请安，殿内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温答应来了？” 皇后赵兰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书，素色的凤袍垂落在榻边，金线绣的凤凰尾羽托在青砖上，像一汪凝固的金水。她没抬头，声音却清晰地漫过来，带着一种不辨喜怒的平静。
“臣妾温如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晚屈膝行礼，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刻意让自己的动作比在储秀宫时更缓些，每一个屈膝、垂眸的细节都精准到毫厘——这是她对着铜镜练了半宿的结果，在中宫面前，半点错处都不能有。
皇后这才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像李贵妃的锐利如刀，也不像太后的审视如秤，倒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起来吧。赐座。”
宫女搬来一张矮凳，夏晚谢恩后坐下，只坐了凳沿的三分之一，脊背挺得笔首。她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西周：殿内陈设极简，除了必要的桌椅，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寒江独钓图》，笔锋苍劲，不像女子手笔；软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半杯冷茶，茶渍在杯底结了层浅褐色的印子，看来皇后己坐了许久。
“汀兰苑住得惯？” 皇后端起宫女新沏的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
“回娘娘，一切安好，多谢娘娘体恤。” 夏晚垂眸，语气恭顺，“只是臣妾愚钝，前日李才人姐姐来串门，臣妾怕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她主动提起李才人，既是示弱，也是试探——李才人是李贵妃的人，皇后若对李贵妃派系有芥蒂，这话或许能引她多说几句。
皇后的茶盏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李才人性子是躁了些，你刚来，多担待便是。只是这宫里，‘串门’二字说着简单，背后藏着的心思，却得仔细掂量。”
夏晚心中一动。皇后这话，分明是点她——李才人的“串门”不简单。她顺势低下头：“臣妾记下了，往后定当谨言慎行，不给娘娘添麻烦。”
“你倒是比你姐姐通透。” 皇后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窗外的玉兰树，“温如媚昨日来请安，哭着说你升了答应，她心里委屈。本宫说，选秀本就是各凭本事，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夏晚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温如媚竟去皇后跟前告状？看来那日温如媚联合李才人，不仅是私下使绊子，还想借皇后的手打压自己。她轻声道：“姐姐是嫡女，自小娇养，臣妾能有今日，全凭皇上恩典，绝不敢与姐姐相争。” 她刻意把“嫡女”二字说得重了些，暗示温如媚的委屈不过是嫡庶尊卑的执念。
皇后这才正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张脸确实与灵溪有七分像，只是眉宇间少了灵溪的骄纵，多了种沉静的韧劲，像被溪水磨过的鹅卵石，不扎眼，却耐品。“你既懂‘不争’，可知‘不争’也分两种？一种是任人摆布，一种是……藏锋。”
最后两个字，皇后说得极轻，像风拂过玉兰花瓣。
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皇后这是在点她？还是在警告她？她伏身叩首：“臣妾愚钝，只知守好本分，其他的，不敢多想。”
皇后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前几日御花园的玉兰开得好，灵溪说想做些玉兰膏，你懂花草，明日让春桃去尚食局领些花瓣，帮着看看？”
这看似是抬举，实则是把她推到了赵灵溪面前。夏晚应道：“能为公主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她想起赵灵溪腰间那枚修复过的玉佩，忽然补充道，“只是臣妾乡野出身，手艺粗笨，若做得不好，还望公主恕罪。” 先把姿态放低，免得到时又被挑刺。
皇后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终于染上眼底：“你这张嘴，倒比春桃的针线还密实。去吧，晚些本宫让灵溪去汀兰苑找你。”
“是。” 夏晚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软榻下的地毯——那里有块极浅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踩踏过，边缘还沾着半片干枯的兰花瓣，与殿外的品种不同，倒像是……碎玉轩墙角长的那种野兰。
碎玉轩的野兰，怎么会出现在坤宁宫？
她脚步未停，走出坤宁宫的大门，才发现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阳光落在宫墙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夏晚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忽然明白皇后最后那句“藏锋”的意思——这深宫之中，真正聪明的人，从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
回到汀兰苑时，春桃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见她回来，连忙放下扫帚：“主子，皇后娘娘没为难您吧？”
“没有。” 夏晚走到井边，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凉意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明日公主会来，你去尚食局领些玉兰花瓣，再备些草木灰——公主的玉佩若沾了脂粉，用草木灰擦最干净，还不伤玉。” 她记得赵灵溪极宝贝那枚玉佩，备着这个，或许能讨巧。
春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还是主子想得周到！”
夏晚没说话，只是望着院角的兰草出神。皇后今日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她既点了李才人的背景，又提了温如媚的告状，最后还把她和赵灵溪绑在一起，这其中的深意，绝非“敲打”二字能概括。
更让她在意的是那片碎玉轩的野兰花瓣。皇后去过碎玉轩？还是有人把那里的东西带到了坤宁宫？
“主子，” 小禄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纸包，“这是御花园的公公送来的，说是新摘的玉兰，让您明日给公主做膏子用。”
夏晚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的玉兰花瓣新鲜，却在底层发现了一片极细小的、带着锯齿边的叶子——正是碎玉轩野兰的叶子。
她指尖捏着那片叶子，忽然笑了。
皇后这是在给她递消息？还是在试探她能否看懂这消息？
不管是哪种，都说明她这个“温答应”，己被皇后纳入了视线。这或许是危机，也可能是……机遇。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满汀兰苑，夏晚将那片野兰叶子夹进随身携带的《女诫》里——这本书原主翻得卷了边，如今却成了她藏秘密的地方。她知道，从明日赵灵溪来汀兰苑开始，这场无声的较量，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而她，必须接好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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