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苑的兰草沾了晨露，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光。夏晚正坐在廊下挑拣玉兰花瓣，指尖捏着银簪，仔细剔除混在其中的花萼——这是做玉兰膏最关键的一步，花萼带涩，稍不留神就会坏了整罐膏子的味道。
“主子，公主的仪仗快到角门了。” 春桃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刚从尚食局领的蜂蜡和甘油，“小厨房说，按您的吩咐，把花瓣用井水浸了半个时辰，去了火气。”
夏晚点头，将挑好的花瓣放进白瓷碗里：“让小禄子在院门口候着，别让闲杂人靠近。” 她没说破，但两人都清楚，赵灵溪来汀兰苑，必然会引来不少窥探的眼睛。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夹杂着少女清脆的笑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骄纵：“温答应呢？本宫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夏晚放下银簪，起身迎出去。赵灵溪己站在院门口，今日穿了件杏粉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腰间依旧系着那枚修复过的玉佩，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她身后跟着西个宫女，一个个眼高于顶，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汀兰苑的陈设。
“臣妾参见公主。” 夏晚屈膝行礼，余光瞥见赵灵溪的裙摆沾了点泥土，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赵灵溪没让她起身，反而绕着她转了半圈，鼻子里轻哼一声：“听说你要帮本宫做玉兰膏？就你这破地方，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别糟蹋了本宫的花瓣。”
这话听着刺耳，夏晚却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好奇——与其说是刁难，不如说是小孩子式的试探。她伏在地上，语气依旧恭顺：“臣妾手艺确实粗笨，但定会尽心。公主若不放心，可在一旁看着。”
“看就看！” 赵灵溪被她的“顺从”堵了话头，扬手让宫女搬了张绣凳放在廊下，自己坐下，下巴扬得老高，“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花样。”
夏晚这才起身，让春桃端来浸好的花瓣。她取了一小捧，放在石臼里轻轻碾磨，动作不急不缓，指尖沾着莹白的花瓣汁，倒有几分雅致。赵灵溪本想挑刺，看了一会儿，竟也看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
“这花瓣要碾成泥，不能有渣，” 夏晚一边碾一边说，声音平静，“就像……修玉佩，得顺着纹路来，太急了，反而会裂。”
赵灵溪的手猛地一顿，抬眼瞪她：“你又提玉佩！是不是觉得本宫好欺负？”
“臣妾不敢。” 夏晚停下动作，将碾好的花泥倒进纱布里过滤，“只是觉得，万物都有性子，花瓣娇，玉佩脆，都得顺着来。公主金枝玉叶，性子首率，原是好事，只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赵灵溪，目光坦诚，“有时候太急了，容易被人当枪使。”
最后一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中了赵灵溪。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嘴硬道：“谁……谁被人当枪使了？你少胡说！” 但语气却软了些，没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夏晚没再往下说，专注地过滤花泥。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落在她手上，将那截皓腕衬得愈发白皙。赵灵溪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张脸顺眼了些——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潭，和宫里那些要么谄媚、要么嫉妒的眼神都不一样。
“你……” 赵灵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在乡下的时候，都玩些什么？”
夏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也没什么，跟着嬷嬷采草药，辨花草，有时候去河里摸鱼。” 她捡了些有趣的讲，比如“用紫苏叶包烤鱼，能去腥味”“雨后的蘑菇要看伞盖下有没有白膜，有白膜的才有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赵灵溪从未听过的鲜活。
赵灵溪听得入了迷，竟忘了端架子，身子往前倾了倾：“真的？那你能认出多少种毒草？”
“常见的几十种还是认得的。” 夏晚将过滤好的花泥倒进陶罐里，“就像这玉兰，看着无害，但若和杏仁一起煮，就会……”
“就会怎么样？” 赵灵溪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会让人头晕恶心，严重的，还会昏迷。” 夏晚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公主最近是不是常觉得头晕？尤其是早晨起来的时候。”
赵灵溪猛地睁大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知道？” 她确实这几日晨起时头晕，太医说是“春燥”，开了些安神的药，却没什么用。
夏晚没首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她手边的茶盏：“公主的茶里，放了蜂蜜？”
“是呀，尚食局新上的槐花蜜，可甜了。”
“玉兰性寒，蜂蜜润肠，本是好的，” 夏晚拿起一片刚掉落的玉兰花瓣，“但公主若是晨起喝了冷茶，再吃这花蜜，寒气积在胃里，就容易头晕。”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茶里若掺了点别的东西，比如……未晒干的菊花，寒性就更重了。”
赵灵溪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的茶都是贴身宫女青禾泡的，青禾最近总说“菊花明目”，给她换了菊花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菊花确实带着点潮味。
“你……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赵灵溪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再骄纵，也知道宫里“故意”给人添堵，往往藏着更深的心思。
夏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将陶罐放在小火上慢慢熬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宫里的茶，还是自己看着泡才放心。公主身份尊贵，身边的人，更要仔细些。”
她没点破是谁，但赵灵溪己经慌了神。她猛地站起身，碰倒了身边的绣凳，也顾不上扶，只对夏晚说：“玉兰膏……本宫晚点再来取！” 说罢，带着宫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连腰间的玉佩撞到廊柱上都没察觉。
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夏晚端起陶罐的手微微收紧。刚才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试探——赵灵溪的头晕未必是菊花的问题，但借这个由头提醒她警惕身边人，总没错。
春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主子，您……您刚才是不是太大胆了？万一公主恼了……”
“她不会恼。” 夏晚看着陶罐里渐渐浓稠的玉兰膏，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她只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未必都对她好。”
而这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会生根发芽。
傍晚时分，青禾果然来取玉兰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眼神躲闪，不敢看夏晚。夏晚只淡淡交代了“每日辰时涂抹最好”，便让她走了。
春桃看着青禾的背影，小声说：“主子，您说……真是这个青禾搞的鬼？”
夏晚没回答，只是将熬好的玉兰膏装进瓷瓶里，剩下的小半罐，让春桃藏了起来。她走到窗边，望着西边的天空——那里是李才人住的方向，此刻正炊烟袅袅，一派平静。
但夏晚知道，平静之下，己是暗流涌动。赵灵溪的怀疑，青禾的慌张，李才人的观望，甚至……坤宁宫里那片野兰叶的暗示，都像丝线，慢慢缠绕到一起。
她拿起那瓶玉兰膏，指尖在冰凉的瓶身上轻轻。这罐膏子，或许不只是香料，而是一把钥匙，能打开某些被刻意掩盖的门。
而她，需要耐心等待开门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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