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溪的马车刚驶出汀兰苑的角门，夏晚就收到了太后宫里来的消息。
传旨的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一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老妇人，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冰碴子，打量夏晚时，目光像锥子似的：“温答应，太后娘娘说许久没见新人，让你去慈安宫说说话。”
夏晚心里一紧。太后久居慈安宫，极少过问选秀之事，今日突然召见，时机未免太巧——偏偏在赵灵溪生疑、青禾慌张之后。她屈膝应道：“臣妾遵旨，烦请嬷嬷稍等，容臣妾换身衣裳。”
张嬷嬷没应声，只抱着胳膊站在院门口，像尊门神似的盯着来往的宫人。
春桃手脚麻利地找出一件石青色宫装，料子比月白色的厚实些，领口绣着暗纹的云纹，不张扬，却透着几分稳重。“主子，太后娘娘性子严厉，尤其看重规矩，您说话可得更小心些。” 春桃一边帮她系腰带，一边低声叮嘱，指尖都在发颤。
夏晚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将鬓角的碎发抿得服服帖帖：“我知道。记住，我走后，看好院门，不管谁来，都说我去慈安宫未归。” 她总觉得今日的召见不简单，得防着有人趁虚而入。
跟着张嬷嬷穿过长街时，夏晚刻意放慢脚步，眼角的余光扫过两侧的宫墙。往日里还算热闹的甬道，今日竟格外冷清，连洒扫的宫女都少了许多，偶尔碰到几个，也都低着头匆匆走过，像是在躲避什么。
“温答应倒是清闲，” 张嬷嬷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刚升了位份，就敢管公主身边的事，胆子不小。”
夏晚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为赵灵溪的事。她垂眸道：“嬷嬷说笑了，臣妾只是给公主做些花草活计，不敢‘管’字。公主金枝玉叶，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妥帖的，许是臣妾多嘴了。” 先把自己摘干净，不接这茬。
张嬷嬷冷笑一声，没再说话，脚下的步子却快了些。
慈安宫的门槛比坤宁宫还高，朱漆大门上钉着铜钉，透着一股陈旧的威严。刚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檀香，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院里种着几棵老松，枝桠虬劲，像张牙舞爪的鬼爪，投在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
正厅里光线昏暗，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软榻上，穿着深紫色的常服，领口绣着金线寿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蜡黄，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她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转动的速度极慢，每转一圈，厅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一分。
“奴才（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嬷嬷和夏晚同时跪下，声音在空旷的厅里显得格外单薄。
太后没睁眼，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起来吧。温答应？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夏晚依言抬头，目光落在太后膝头的小几上——那里放着个银质药碗，碗底还沾着些褐色的药渣，气味和院里的药味一致，看来太后身子不大爽利。她垂眸道：“臣妾蒲柳之姿，恐污了太后的眼。”
“蒲柳之姿？” 太后终于睁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哀家听说，你倒是比那温室里的娇花能耐些，连灵溪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这话里的敌意毫不掩饰，夏晚的心沉了沉，知道太后定是听了什么风声。她伏身道：“臣妾不敢哄骗公主，只是略懂些花草，侥幸得了公主青眼。臣妾乡野出身，能有今日，全凭皇上和太后恩典，绝不敢有半分妄念。” 把“乡野出身”和“恩典”挂在嘴边，既是示弱，也是提醒太后——自己没什么根基，翻不起浪。
太后的佛珠转得快了些，目光扫过她的手——那双手纤细，指腹却带着薄茧，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倒像做过粗活的。“听说你在碎玉轩住过？那地方偏僻，哀家倒忘了，还有这么个去处。”
夏晚心里一动，太后怎么会突然提碎玉轩？她想起坤宁宫地毯上的野兰花瓣，指尖微微收紧：“回娘娘，碎玉轩虽偏，却清净，臣妾在那里住得安稳。只是臣妾愚钝，没什么见识，怕是给那地方丢了脸面。”
“安稳就好。” 太后的声音冷了几分，“宫里不比乡野，不是什么花草都能随便长的。有些野草看着不起眼，根却扎得深，不小心碍了别人的路，是会被拔掉的。”
这话分明是警告。夏晚低头应道：“臣妾记下了，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碍了任何人的路。”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在张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嬷嬷脸色微变，附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的眉头猛地皱起，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看向夏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指尖掐着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罢了，” 太后挥挥手，语气烦躁了些，“你回去吧。记住今日的话，安分守己，别给哀家惹事。”
“是。” 夏晚如蒙大赦，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后的药碗——碗沿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硬物磕碰过，缺口处还沾着点绿色的粉末，与碎玉轩墙角的野兰根茎磨成的粉，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走出慈安宫，阳光刺得夏晚眯起了眼。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后背的冷汗己将贴身的中衣浸湿。太后的话，药碗里的绿粉，还有刚才小太监带来的消息……这一切像团乱麻，缠得她透不过气。
“主子，您没事吧？” 春桃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递过水壶。
夏晚喝了口温水，才缓过劲来：“没事。刚才在慈安宫外，你看到什么了？”
春桃压低声音：“奴婢刚才看到青禾慌慌张张地往皇后宫里跑，好像还哭了，后面跟着两个公主府的侍卫，像是在追她。”
青禾跑向皇后宫？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难道赵灵溪真的对青禾动了手？还是青禾狗急跳墙，想向皇后求助？
她加快脚步往汀兰苑走，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青禾是赵灵溪的贴身宫女，若真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提醒赵灵溪的自己；太后突然召见，或许不是为了敲打她，而是想看看她是否与这事有关；而皇后……皇后会怎么处理？
刚走到御花园的岔路口，就看到赵灵溪气冲冲地站在假山旁，身边的侍卫正押着青禾，青禾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公主饶命！奴婢真的没有！是……是李才人让奴婢做的！”
“你还敢狡辩！” 赵灵溪扬起手，像是要打下去，看到夏晚，动作顿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都听到了？”
夏晚停下脚步，心里清楚，这一刻的应对，将决定她接下来的处境。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臣妾路过，不敢偷听公主议事。只是……青禾姑娘既说有主使，不如交由皇后娘娘审问，也好还她清白，或是……查明真相。”
把球踢给皇后，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赵灵溪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放下了手，对侍卫说：“把她带去坤宁宫，交给母后处置！” 她转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到假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道修复过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夏晚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坤宁宫地毯上那片野兰叶的意思——皇后早就知道些什么，一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时机或许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汀兰苑走。脚下的青石板被阳光晒得发烫，像她此刻的心——紧张，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这场由玉兰膏引发的风波，终于要撕开一道口子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T5H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