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两日，汀兰苑的檐角挂着长长的水线，滴落的雨声敲在青石板上，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单调曲子。
夏晚坐在窗边翻着医书，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廊下——晚翠正蹲在那里，用一块细布擦拭着一套白瓷茶具。那是刘氏派人送来的“新物件”，说是“秋日干燥，用白瓷茶具泡茶最是养人”，送来己有五日。
这五日里，夏晚刻意让晚翠负责泡茶。她看着晚翠每日清晨去井边打水，用银壶烧开，再从锡罐里捻出茶叶，动作娴熟得不像个“乡下丫头”，尤其是取茶叶时，指尖总会在罐底多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主子，茶泡好了。” 晚翠端着茶盘进来，白瓷杯里的茶水泛着淡淡的黄绿色，热气袅袅，带着一股清雅的兰花香——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刘氏送来时特意说是“托人从御膳房讨来的，给主子补身子”。
夏晚放下医书，接过茶杯，指尖刚碰到杯壁，就觉出一丝异样。这茶杯的温度比往日略低些，像是晾过片刻，可晚翠明明是刚从壶里倒出来的。她不动声色地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杯底——那里沉着一片极小的茶叶，边缘微微发黑，与其他鲜嫩的茶叶格格不入。
“这茶叶倒是不错。” 夏晚呷了一口，茶水微苦回甘，味道与寻常龙井无异，可舌尖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涩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问，“锡罐里的茶叶不多了吧？明日让春桃去库房再取些。”
晚翠正收拾茶盘的手顿了顿，连忙笑道：“还够喝两日呢，不劳烦春桃姐姐。库房的钥匙在主子您那儿，奴婢不敢擅动。” 她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夏晚的神色，见她没起疑，才松了口气，端着空杯退了出去。
待她走远，夏晚立刻起身，走到桌边，用银簪轻轻拨开杯底的茶叶。那片发黑的茶叶被簪尖挑起来，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气息钻入鼻腔——与那日杏仁粥里的毒味，同出一辙。
她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是茶有问题。
这几日她用银簪试过粥、试过点心，都没发现异常，唯独忽略了这每日必喝的茶。刘氏这步棋走得极险，也极巧——慢性毒药混在茶水里，每日一点点，既能慢慢损伤她的身子，又不易被察觉，就算日后“病亡”，也只会被归咎于“水土不服”或“忧思成疾”。
“春桃。” 夏晚压低声音，唤来在外间守着的春桃，“去把晚翠刚用过的锡罐拿来，动作轻点，别让她察觉。”
春桃虽不解，还是依言去了。片刻后，她捧着那只银色的茶叶罐回来，罐口还残留着些许茶叶碎屑。夏晚接过锡罐，打开盖子，里面的龙井果然所剩不多，罐底铺着一层薄薄的茶叶末。
她用银簪挑起一点茶叶末，放在指尖捻了捻——末子里混着些极细的灰黑色粉末，黏在指尖不易掉落。再将银簪探入罐底，轻轻搅动，簪头立刻染上了一层比那日杏仁粥更明显的青黑色。
“是这里。” 夏晚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秋雨，“她在茶叶罐底藏了毒粉，每次取茶叶时，就悄悄带出来一点，混在茶水里。量不多，日积月累，足够让人垮掉。”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这……这太歹毒了！夫人怎么能这么对您？晚翠这贱婢，明知道是毒，还敢……”
“她未必知道是剧毒。” 夏晚将锡罐盖好，放回原处，“刘氏定是哄她，说只是‘让主子身子弱些’的药粉。晚翠一个乡下丫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珠玉易主时 哪见过真正的毒药，自然信了。”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不过，她知情不报，也脱不了干系。”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晚翠的声音，像是在跟谁说话。夏晚示意春桃噤声，两人走到窗边，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只见晚翠站在月门边，正和一个小太监低声交谈。那小太监穿着小厨房的衣裳，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塞给晚翠后就匆匆离开了。晚翠接过纸包，飞快地揣进怀里，左右看了看，才转身往正屋走，脸上带着一丝隐秘的笑意。
“是小厨房的刘管事身边的小柱子。” 春桃认出了那小太监，“前几日送杏仁粥来的就是他！”
夏晚的眼神沉了沉。看来这毒不仅是晚翠在加，小厨房也有份。刘氏在宫里的眼线，比她想的还要多。
晚翠推门进来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见夏晚坐在窗边，慌忙收敛了神色：“主子，方才小柱子来说，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问主子要不要送去一碗。”
“不必了。” 夏晚淡淡道，“我这几日胃里不舒服，怕是消受不起甜腻的东西。” 她看着晚翠怀里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明知里面是刘氏给的“赏赐”，却故意问，“你怀里揣着什么？”
晚翠吓了一跳，慌忙捂住衣襟：“没……没什么，是……是小柱子给的几块糖，说让奴婢尝尝。”
“哦？” 夏晚挑眉，“宫里的规矩，下人能随便收外男的东西？”
晚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小柱子硬塞给我的，奴婢这就扔了！” 她说着就要去掏怀里的纸包。
“罢了。” 夏晚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几块糖而己，不必较真。只是往后要记住，你是汀兰苑的人，不该拿的东西别拿，免得让人戳脊梁骨。”
“是，奴婢记下了。” 晚翠如蒙大赦，低着头退到外间，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待她走后，春桃急道：“主子，既然己经查到是茶水有毒，咱们现在就把晚翠绑起来，连同这锡罐一起送去给皇后娘娘，看夫人还怎么抵赖！”
“还不是时候。” 夏晚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那杯没喝完的茶，目光落在青黑色的银簪上，“晚翠只是个棋子，小厨房的刘管事也只是个跑腿的。咱们要扳倒的，是背后的人。现在送上去，最多处置几个下人，伤不到刘氏分毫，反而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指尖在茶杯沿轻轻划过：“这毒下得隐蔽，可见刘氏在宫里经营多年。咱们得找到更硬的证据，不仅要让她认账，还要让她再也没机会害我。”
春桃似懂非懂：“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茶……”
“照常喝。” 夏晚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只是换种喝法。” 她端起茶杯，走到窗边，趁着雨声的掩护，将茶水轻轻泼进了廊下的兰草丛里，动作自然得像在浇花。
“主子！” 春桃吓得捂住嘴。
“放心，” 夏晚放下空杯，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自有办法让她以为，这毒起效了。”
她要让刘氏和晚翠都觉得，她己经中了招，身子日渐虚弱。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更多破绽。
窗外的雨还在下，兰草叶上的水珠越积越多，终于滚落，砸在泥土里，悄无声息。夏晚看着那片被茶水浇过的兰草，眼神锐利如鹰。
毒源己经找到，接下来，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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