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汀兰苑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气,檐角的水珠滴答作响,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什么。夏晚披着件厚些的素色披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眉头微蹙,偶尔低低地咳两声,脸色比往日苍白了几分,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
“主子,您这风寒来得真急,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淋了点雨就成这样了?” 春桃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进来,眼圈红红的,语气里满是担忧,“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夏晚摆摆手,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不过是些小风寒,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不必惊动太医。” 她说着,又咳了两声,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站在门口的晚翠——她手里攥着块帕子,指节发白,眼神里藏着几分慌乱,像是怕她真出什么事。
这“风寒”是夏晚故意“得”的。昨夜雨停后,她特意开着窗坐了半个时辰,任凭潮气往骨缝里钻,又故意少盖了床薄被,今早果然就有了低热、咳嗽的症状。她要借这场病,请太医来,一来是试探宫中医术——尤其是他们对慢性毒药的敏感度;二来是想看看,太医诊脉时,晚翠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会有什么反应。
“可您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春桃还在坚持,故意提高了声音,“万一拖成大病,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可怎么好?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人!”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别去……” 夏晚假意阻拦,却在春桃走到门口时,“虚弱”地松了手,“那……就请个稳妥些的太医吧,别惊动太多人。”
“哎!” 春桃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得不像去请太医,倒像是去赴什么要紧的约。
晚翠看着这一幕,手心沁出了汗。她知道夏晚的“风寒”来得蹊跷,更怕太医看出什么——万一诊出中毒的迹象,王德胜定会把责任推到她头上,嫡母那边也绝不会饶了她。她搓着手,几次想开口说“不用请太医”,却被夏晚那双看似虚弱、实则锐利的眼睛看得把话咽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春桃领着位太医进来。太医姓周,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湖蓝色官袍,背着个药箱,山羊胡微微,眼神平和,不像其他太医那样带着几分倨傲。他是太医院里资历较深的,专攻内科,性子沉稳,据说最擅长看“疑难杂症”。
“下官周明,见过温才人。” 周太医拱手行礼,声音温和,目光在夏晚脸上扫过,没立刻诊脉,反而先问,“才人这几日可有畏寒、头晕之症?夜里睡得安稳吗?”
夏晚靠在软榻上,声音依旧沙哑:“劳周太医挂心,确实有些畏寒,夜里总醒,头也昏沉沉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她特意加重了“头晕”二字,目光紧紧盯着周太医的表情——这正是慢性毒药初期的典型症状,若他真是良医,定会察觉不对劲。
周太医点点头,示意夏晚伸出手腕。春桃连忙铺好脉枕,夏晚将手腕放上去,指尖微微发凉。周太医的手指搭上来,指腹带着常年诊脉的薄茧,力度不轻不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病情的专注。
廊下的风穿过窗缝,吹得烛火轻轻摇晃,将周太医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晚翠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太医的手指,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首跳。
片刻后,周太医收回手,又让夏晚张开嘴看了看舌苔,才捻着胡须道:“才人这脉象沉细,舌苔偏白,确是风寒入体的症候。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在夏晚的眼底扫过,“才人的眼白有些发浑,不似单纯风寒该有的样子,最近饮食如何?可有吃什么不易消化的?”
夏晚心里一动。果然是有经验的太医,竟能从脉象之外看出端倪!她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饮食倒也寻常,只是前几日喝了碗杏仁粥,之后便总觉得胃里发沉,想来是那杏仁太腻了。”
“杏仁?” 周太医的眉头微微皱起,“是甜杏仁还是苦杏仁?若用了未去毒的苦杏仁,是会有些滞涩感。”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写药方,“下官给才人开两副驱寒的药,再加点消食化滞的,喝两剂便好了。只是……” 他写药方的手停了停,抬头看了夏晚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往后吃食上还是仔细些好,宫里的东西,未必都像表面看着那般干净。”
这话像是在说杏仁,又像是在说别的。作者“楚栁香”推荐阅读《珠玉易主时》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夏晚心中了然,周太医这是看出了些门道,却碍于场合,不好明说。她欠了欠身,语气带着感激:“多谢周太医提醒,臣妾记下了。”
周太医写完药方,递给春桃:“按方抓药,用砂锅煎,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煎半个时辰即可,早晚各一次。” 他收拾药箱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角落的晚翠,见她眼神躲闪,嘴角撇了撇,却没多说什么。
送走周太医,春桃拿着药方去抓药,晚翠才敢走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关切:“主子,您好好歇着,奴婢去给您铺床。”
“不必了。” 夏晚叫住她,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周太医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晚翠的脸白了白,低下头:“是……是奴婢听到了,太医说让主子仔细吃食……”
“你知道就好。” 夏晚的声音冷了几分,“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碰,不该传的别传,否则……就算周太医医术再好,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晚翠的身子猛地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再犯!求主子饶了奴婢这一次!”
夏晚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怜悯。这丫头虽是被胁迫,却也实实在在参与了下毒,若不是还有用,她绝不会留到现在。“起来吧,” 她挥挥手,“去把药罐洗干净,等春桃抓药回来,你亲自煎。”
“是……是奴婢遵命。” 晚翠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匆匆往灶房走,背影比刚才更显仓皇。
夏晚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试探的目的己经达到——周太医医术可靠,且似乎对宫中毒害之事有所察觉,往后若真出了什么事,或许能借他之力;而晚翠,经此一吓,怕是再不敢轻易听王德胜的话了。
更重要的是,她从周太医的话里确认了一件事:这宫里的“不干净”,并非只有她一人察觉,连太医都心照不宣,这背后盘结的势力,远比她想的更复杂。嫡母的毒,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半个时辰后,晚翠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药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她将药碗放在桌上,低着头不敢看夏晚:“主子,药煎好了。”
夏晚没立刻喝,反而让她把药碗端近了些,用银簪在药汁里搅了搅。银簪依旧光洁,没有任何变色。她这才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微苦的味道,却让她心里踏实了几分。
“这药你也尝尝。” 夏晚将药碗递回给她,目光锐利如刀。
晚翠吓得脸都绿了,连连摆手:“主子!奴婢……奴婢不敢!这是给主子的药……”
“让你尝你就尝。” 夏晚的声音没有起伏,“难道你觉得,这药里也有不干净的东西?”
晚翠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端起药碗,闭着眼睛喝了一小口,药汁的苦味让她皱紧了眉头,却不敢吐出来,硬生生咽了下去。“主……主子,药是干净的……”
夏晚这才收回目光,让她退下。看着晚翠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背影,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杯药,既是试探,也是警告——从今往后,她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药,都得经过这样的“检验”,而晚翠,就是那个被迫站在明处的“验毒人”。
春桃抓药回来时,见夏晚正对着窗外发呆,药碗己经空了,便问:“主子,药苦不苦?奴婢给您拿块蜜饯?”
“不用了。” 夏晚摇摇头,目光落在廊下的兰草上,雨后的兰草叶片更显青翠,根部却藏在泥土里,看不真切,“苦口的药,才管用。”
她知道,这场借“风寒”请太医的戏,不过是个开始。周太医的提醒,晚翠的恐惧,还有那潜藏在暗处的毒药和眼线,都像一根根线,缠绕着她,也指引着她——顺着这些线摸下去,总能摸到那些藏在深处的真相。
而她,有的是耐心。
灶房里,晚翠正用凉水漱口,试图冲淡嘴里的药味。药是苦的,可心里的恐惧更甚。她看着水缸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这汀兰苑的水,比尚书府的更深,也更冷,一不小心,就会溺毙其中。她摸了摸袖中那包甘草末,指尖冰凉——或许,听温才人的话,才是唯一的活路。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汀兰苑的石板上,蒸发出淡淡的水汽,像一层朦胧的纱。夏晚知道,这层纱之下,藏着的刀光剑影,才刚刚开始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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