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烛火总比别处暗些,昏黄的光晕落在紫檀木炕桌上,将太后指间的佛珠照得发亮。
张嬷嬷垂着手站在炕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殿外的夜露:“……按娘娘的吩咐,奴才盯着汀兰苑有段时日了。那温如玉确实不简单,王德胜几次下毒,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连晚翠都被她收服了,如今倒成了她的眼线,替她盯着王德胜的动静。”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指尖的佛珠己盘得温润,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佛”字,此刻却像硌着什么,转得不再顺畅。“收服?一个尚书府送来的眼线,说收服就收服了?”
“是。” 张嬷嬷的声音更轻了,“晚翠前儿个偷偷给尚书府递消息,说温如玉给了她包‘药粉’,让她换了王德胜的毒,还说‘跟着温答应,至少能活命’。想来是温如玉抓了她的把柄,又给了她活路,这才反水的。”
太后“呵”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比她那个嫡姐聪明。温如媚还在为个‘更衣’的位份哭哭啼啼,她倒好,不动声色就破了自家嫡母的局。” 她想起那日在慈安宫见到的温如玉,湖蓝色的宫装,素净的银簪,看着像株不起眼的兰草,没想到根须竟这么韧。
“更要紧的是,” 张嬷嬷往前凑了半步,几乎是贴着太后的耳边说,“奴才查到,王德胜除了给汀兰苑下毒,还偷偷往冷宫送过东西——一个青布包,据冷宫的老太监说,里面像是些衣物,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
“杏仁酥?” 太后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佛珠在指间“咔”地一声,险些捏碎,“跟当年……温氏死时的那碟,是不是一个路数?”
张嬷嬷的头垂得更低:“老奴不敢妄断,只是那杏仁酥的油皮上,也沾着点褐色的粉末,跟王德胜给温如玉下的毒粉,看着有几分像。”
殿内瞬间静了,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太后望着窗纸上摇曳的竹影,眼神飘得很远,像是透过这深宫的夜色,看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同样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温如玉的生母,那个被先帝临幸过一次,却因“误食毒杏仁”死在冷宫的罪臣之女。
当年她以为那只是个意外,毕竟温氏罪臣之后,死了也无人深究。可如今看来,这“意外”里,怕是藏着不少人为的痕迹。尚书府的刘氏……温庭之……甚至连远在南疆的镇国公,当年似乎都跟温氏的案子沾过边。
而现在,温氏的女儿竟凭着一张与赵灵溪相似的脸,在这深宫里站稳了脚跟,还顺着“毒”这条线,摸到了冷宫的边。
“这丫头,是在查她生母的死因?” 太后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被陈年的灰尘呛着了。
张嬷嬷不敢答,只道:“她近日常去尚药局,说是看医书,却总往存放旧案卷的架子跟前凑,还问过‘十六年前有没有因杏仁中毒亡故的宫嫔’。”
太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这就有意思了。一个乡野长大的庶女,不好好争宠,倒查起十六年前的旧案来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包青天吗?” 话虽带着嘲讽,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这股韧劲,倒真像她那个早逝的生母。
“那……要不要提醒她一句?” 张嬷嬷试探着问,“那旧案牵扯太广,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查下去怕是……”
“不必。” 太后打断她,重新转动起佛珠,只是速度比刚才快了些,“让她查。”
张嬷嬷愣住了:“娘娘?”
“她想查,就让她查。” 太后的目光落在烛火上,火苗在她眼底跳跃,“有些账,也该算算了。只是别让她死得太早,至少……得等她摸到真正的线头。”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王德胜安分些,别再下毒了,若是惊了皇上,反倒不好收场。”
“是,老奴记下了。” 张嬷嬷躬身应道,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后这是……要借温如玉的手,翻那桩旧案?
殿外的梆子敲了西下,更漏里的水滴滴答答,像在数着什么。太后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想起温氏临死前托人送来的那支兰草簪——也是羊脂白玉,雕着简单的兰草,跟赵灵溪现在戴着的那支,竟有七分像。
当年她以为那是温氏攀附的念想,如今看来,或许……是别的意思。
“还有,” 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盯着坤宁宫那边,看看皇后对这温如玉,到底是真‘提点’,还是……另有打算。”
“是。”
张嬷嬷退出去时,见殿内的烛火依旧昏黄,太后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幅沉默的古画。她知道,太后这盘棋下了十六年,如今温如玉这颗突然冒出来的棋子,或许就是那个能让棋局活起来的“眼”。
而此刻的汀兰苑,夏晚正对着一盏油灯看医书。书页上“杏仁配伍禁忌”几个字被她用朱笔圈了起来,旁边批注着“与附子、乌头相克,慢性毒”。
春桃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见她还没睡,小声道:“主子,张嬷嬷刚从角门那边过,眼神往咱们院里瞟了好几眼,怕是还在盯着呢。”
夏晚抬眼,油灯的光在她瞳孔里跳动:“盯就让她盯。咱们做咱们的事,只要没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盯得再紧也没用。” 她合上医书,拿起汤匙舀了口莲子羹,“王德胜那边有动静吗?”
“小禄子说,他今儿个送水时没提药粉的事,只是往灶房多看了两眼,见晚翠跟往常一样烧水,就没多问,挑着桶走了。”
夏晚点点头,莲子的清甜在舌尖散开:“他越是不急,咱们越要沉住气。等他急了,破绽就该露了。” 她想起尚药局查到的旧案记录——“温氏,罪臣之女,乾元十六年卒于冷宫,死因:误食毒杏仁。” 寥寥数语,却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
原主的生母,果然也是死于杏仁。这绝不是巧合。
她放下碗,走到窗边,望着冷宫的方向。夜色深沉,那里静得像座坟墓,却藏着最关键的秘密。
太后的眼线还在盯着,皇后的态度不明,嫡母的毒计未歇,甚至连远在慈安宫的太后,似乎都对这旧案动了心思……
夏晚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在窗沿上划了道浅痕。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她不怕。
越是复杂,越容易藏住自己的脚步。
油灯的光晕里,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挺首得像株在夜色里生长的兰草,沉默,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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