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盛，泼泼洒洒铺了半亩地，黄的像金，白的像雪，风一吹，香气能飘出半座宫墙。
皇后赵兰坐在临水的赏菊亭里，手里捏着一卷《菊谱》，鬓边簪着支白玉菊簪，与周围的景致相映，透着股清疏的雅致。她身边坐着贤嫔，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几声轻笑，惊起亭边柳树上的几只麻雀。
夏晚站在亭外的回廊下，手里捧着新制的菊花膏，这是她特意按皇后的口味调的，加了些润肺的麦冬，膏体透亮，像冻住的琥珀。春桃跟在她身后，眼睛警惕地扫过周围——自从上次王德胜投毒的事败露后，她们对任何公开场合都多了几分戒备。
“温才人来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见了她，笑着打起帘子，“娘娘刚还说，你做的菊花膏最合心意呢。”
夏晚屈膝行礼，将菊花膏递上去：“臣妾想着秋日干燥，做了些菊花膏给娘娘润润肺，手艺粗笨，还望娘娘不弃。”
皇后接过，用银簪挑了一点尝了尝，眉眼舒展了些：“倒是比尚食局的多了几分清苦，合我的口味。坐吧，陪我说说话。”
“谢娘娘。” 夏晚在亭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亭外——离赏菊亭不远的假山后，影影绰绰站着个人，穿着水红色的宫装，袖口的金线在阳光下闪了闪，看着像……李才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李才人不是被打入冷宫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被放出来了？
正思忖间，就见一个小太监捧着盆盆栽，跌跌撞撞地往亭子里跑，嘴里喊着：“娘娘！李才人说这盆‘墨菊’是贡品，特意让奴才送来给您赏玩！”
那盆栽用个描金的花盆装着，墨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确实是罕见的品种。可夏晚的目光却落在花盆底下——那太监跑得急，花盆晃动间，她清楚地看到盆底沾着些湿泥，泥里还混着几片极细的叶子，形状像极了她药箱里的“麻沸草”。
麻沸草的叶子碾碎了混入泥土，气味极淡，却能让靠近的人头晕目眩，若是体质弱些，甚至会昏迷不醒。皇后这几日偶感风寒，本就有些头晕，若是再闻了这气味……
夏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恰好挡在那小太监和皇后之间。“这墨菊看着倒稀罕，” 她语气自然，伸手去扶那晃悠的花盆，“只是花盆太沉，小公公小心些，别摔了伤着娘娘。”
她的指尖刚碰到花盆，就觉得盆底有些黏腻，果然沾着湿泥。那小太监被她一挡，明显慌了神，想绕开她，却被夏晚不动声色地拦住：“这花盆边缘有些毛糙，怕是新烧的，还没打磨光滑，别刮着娘娘的手。臣妾先让人拿去洗干净了，再给娘娘送来？”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在那盆墨菊上，眼神深了深，没说话，只是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菊谱》。
贤嫔也看出了些不对劲，笑着打圆场：“温才人说得是，新花盆是该好好洗洗。小太监，先把花送到偏殿去，让宫女们打理干净了再说。”
那小太监还想说什么，却对上皇后冷淡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喏喏地应了声，抱着花盆匆匆往偏殿去了，路过假山时，脚步明显快了几分，像是在逃命。
夏晚看着他的背影，指尖在袖中轻轻攥紧——刚才扶花盆时，她悄悄刮了点盆底的泥，此刻正藏在指甲缝里，那股极淡的草腥味，绝不会错。
“这李才人，倒是越来越懂规矩了。” 皇后端起茶盏，语气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茶盏沿轻轻点着，“知道送花来，却不知道本宫近日闻不得浓重的花香。”
夏晚垂下眼帘，顺着皇后的话头说：“许是李才人在冷宫待久了，忘了娘娘的忌讳。毕竟是初来乍到，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她故意把“初来乍到”和“不是故意”说得重了些，既给了李才人台阶，又不动声色地提醒皇后——这“不是故意”里，怕是藏着别的心思。
皇后没接话，只是看向贤嫔：“前几日皇上说，冷宫的墙该修修了，免得有些人总想着往外跑。贤嫔觉得，是用青砖好，还是用青石？”
贤嫔何等精明，立刻笑道：“臣妾觉得青石好，耐用，还防潮。省得有些人不安分，总想着在墙根下挖洞。”
两人一唱一和，话里的敲打再明显不过。夏晚知道，皇后这是信了她的判断——李才人送花是假，想借麻沸草害她是真。
赏菊的兴致被这么一打岔，也淡了许多。皇后起身，对夏晚道：“你随本宫走走吧，这菊花开得好，倒是该多看看。”
“是。” 夏晚连忙跟上，与皇后并肩走在菊丛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
“刚才那盆花，你看出什么了？” 皇后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回娘娘，” 夏晚的声音也放轻了，“盆底的泥里混了麻沸草，虽不至死，却能让人头晕乏力。李才人许是……想让娘娘在众人面前失仪。”
皇后的脚步顿了顿，侧目看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怎么认得麻沸草？”
“臣妾乡野出身，跟着老嬷嬷学过些草药，” 夏晚坦然道，“这草在乡下常见，牲口吃了会昏睡，没想到宫里也有。” 她把“乡野出身”当挡箭牌，既解释了识草的缘由，又显得不那么扎眼。
皇后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比刚才在亭里真切了些：“你这双眼睛，倒是比宫里的太医还尖。”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夏晚鬓边的银簪——那是赵灵溪送的那支，填金的裂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灵溪总说你像她，依本宫看，你比她多了几分……心细。”
夏晚的心微微一动。这是皇后第一次明着说她和赵灵溪像，还是带着认可的语气。她屈膝道：“能得娘娘和公主青眼，是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愚钝，只知守好本分，护好自己，护好……该护的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笃定。
皇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前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风吹过菊丛，花瓣簌簌落下，沾了几片在她的宫装上，像撒了把碎金。
夏晚跟在后面，看着皇后的背影，忽然觉得，刚才挡在花盆前的那一步，不仅护住了皇后，也护住了自己——在这深宫，光有警惕不够，还得有“站队”的勇气，而皇后，显然是值得她暂时依靠的那一方。
假山后的李才人看着赏菊亭的人渐渐散去，气得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好不容易托人打通关节从冷宫出来，本想借麻沸草让皇后出丑，再嫁祸给夏晚，没想到竟被这贱婢坏了好事！
“温如玉……”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底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你给我等着！”
而此时的夏晚，正随着皇后走出御花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她知道，今日这一护，往后的路或许会更难走——李贵妃绝不会放过她，李才人也会伺机报复。
但她不后悔。
有些时候，退一步是深渊，进一步，才是生路。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目光坚定。这盘棋，她既然己经落子，就绝不会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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