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宴席设在御花园的澄瑞亭,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暖金,亭外的菊花铺成五色花海,紫的如霞,黄的似金,风过处,暗香浮动。
夏晚坐在靠后的位置,身上是件石青色绣暗纹的宫装,鬓边只簪了支珍珠簪,在满座华服中不算起眼,却也挑不出错处。她端着茶盏,指尖轻轻着杯沿,目光落在亭中央的戏台——那里正演着《醉打金枝》,喧闹的唱词里,藏着后宫最忌讳的“君臣失和”,偏生是太后爱看的戏码,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温才人这几日倒是清减了些。” 身旁传来低柔的声音,是贤嫔。她今日穿了件月白宫装,手里捻着串蜜蜡佛珠,笑容温和,“前儿个见你给皇后娘娘送的那盒菊花膏,膏体细滑,香气清幽,娘娘很是喜欢呢。”
夏晚放下茶盏,屈膝浅笑:“不过是乡野学的粗浅手艺,能入娘娘的眼,是臣妾的福气。” 那菊花膏里加了些安神的草药,是她特意为皇后准备的——皇后近来总说睡得浅,这细微的关怀,比金银珠宝更能熨帖人心。
正说着,就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扶着皇后起身,满座瞬间安静。皇后今日穿了件酱色绣凤纹的常服,虽未施过多珠翠,却自有威仪,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夏晚身上,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温才人,你过来。”
夏晚心头微定,依言走到亭中央,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皇后抬手,示意宫女将一个锦盒递过来,“这是皇上赏的东珠,颗颗圆润,你拿去打对耳坠。”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满座嫔妃,声音提高了几分,“前几日坤宁宫的菊花宴,温才人亲手酿的菊花酒,清冽甘醇,连皇上都赞了句‘有林下风致’。本宫说,这宫里的女子,不光要有美貌,更要有这份静心做事的韧性,温才人这点,倒是值得你们学学。”
这话一出,满座寂静。
皇后极少在公开场合如此称赞低位嫔妃,更何况是夸她“值得学习”。夏晚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像针似的扎在背上——有惊讶,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忌惮。
李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盖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她抬眼,目光在夏晚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后娘娘说的是,温才人确是个能干的。只是妹妹位份尚低,骤然得此殊荣,怕是会被宠坏呢。” 这话听着像关心,实则是暗讽夏晚“恃宠而骄”。
温如媚坐在李贵妃下首,指甲几乎要掐进帕子里。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石榴红的宫装,头上还簪了支赤金点翠的凤凰钗,原想压过夏晚的风头,却没料到皇后会当众给夏晚这样的体面。她咬着唇,低声对身边的宫女说了句什么,宫女应声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夏晚捧着锦盒,指尖冰凉。她知道,皇后的称赞是蜜糖,也是毒药——这公开的抬举,等于将她架在了火上烤。她屈膝谢恩,声音平静无波:“臣妾蒲柳之姿,粗笨手艺,能得皇上和娘娘的错爱,己是天大的恩典,断不敢当‘值得学习’西字。往后定当更谨守本分,不给娘娘添乱。” 她刻意将“皇上”二字放在前面,既给了皇后面子,也暗指这份荣耀来自皇上,堵住了旁人“恃宠而骄”的话头。
皇后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挥手道:“去吧,好好收着。”
夏晚退回座位时,感觉那道来自李贵妃的目光更冷了,像淬了冰的刀子,几乎要将她的宫装割开。她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波澜——李贵妃本就视她为眼中钉,经此一事,怕是更容不下她了。
宴席过半,李贵妃身边的宫女忽然笑着上前,手里捧着杯酒:“温才人,我家主子说,您酿的菊花酒好,特意让奴婢给您端来一杯,说是要跟您讨教讨教酿酒的法子呢。” 那酒杯是白玉盏,酒液金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珠玉易主时 看着与寻常菊花酒无异,只是杯沿沾着点极淡的脂粉香,与李贵妃常用的那款“醉流霞”香气一致。
夏晚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微凉的触感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黏腻——那不是脂粉该有的质感,倒像是……某种药膏融化后的痕迹。她想起李贵妃前几日说“手腕生了疹子”,用的药膏里含着一味与菊花相冲的草药,混在酒里,虽毒不死人,却能让人浑身起红疹,在这宴席上出尽洋相。
“多谢贵妃娘娘厚爱。” 夏晚没有立刻接,反而转身对自己的宫女春桃道,“春桃,去把我那瓶新酿的菊花酒拿来,既是讨教,总不能白喝娘娘的酒。”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宫女,笑容温和却带着锋芒,“这杯酒,等会儿臣妾亲自敬贵妃娘娘,此刻人多手杂,若是洒了,岂不可惜?”
那宫女脸色微变,没料到夏晚会如此应对,只能讪讪地退了回去。李贵妃看着这一幕,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眼底的寒意更甚。
坐在对面的赵灵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对身边的宫女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宫女捧着一小碟杏仁酥过来,放在夏晚面前:“温才人,公主说这是尚食局新做的,让您尝尝。” 那杏仁酥的香气清淡,与尚书府那碟带着苦杏仁味的截然不同,显然是特意挑选的。
夏晚拿起一块,轻轻咬了口,酥脆清甜。她抬眼看向赵灵溪,对方冲她眨了眨眼,眼底带着几分俏皮的维护。这份无声的支持,像秋日里的一缕暖阳,让她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些许。
宴席散时,夕阳己染红了半边天。夏晚跟着人流往外走,刚出澄瑞亭,就被温如媚拦住了去路。
“妹妹今日可真是风光啊。” 温如媚的声音淬着冰,目光在她手里的锦盒上转了转,“不过是酿了瓶破酒,就得了皇后的称赞,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呢。”
“姐姐说笑了。” 夏晚淡淡回视,“皇后娘娘赏的,是‘静心做事’的体面,与本事无关。姐姐若也能沉下心来,想必也能得娘娘青眼。” 她刻意加重了“沉下心来”西字,暗讽温如媚心思浮躁。
温如媚被噎得脸色发白,扬手就要打过来,却被夏晚侧身避开。夏晚的目光冷了几分:“姐姐在御花园动手,就不怕被巡逻的侍卫看到?传出去,丢的可是温家的脸。”
这话戳中了温如媚的软肋,她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恨恨地放下:“你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裙摆扫过路边的菊花,带落几片花瓣,狼狈又怨毒。
夏晚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皇后的称赞像块巨石,投进了本就暗流涌动的后宫,激起的涟漪里,藏着多少明枪暗箭,怕是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回到汀兰苑时,春桃早己将那盒东珠收好,一边给她卸钗,一边忧心忡忡:“主子,今日皇后娘娘公开夸您,怕是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李贵妃和温更衣都……”
“不好过,也要过。” 夏晚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鬓边的珍珠簪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宫里,从来没有不被人忌惮的安稳。皇后的称赞是机遇,也是考验,能不能接得住,全看我们自己。”
她拿起那支皇后赏的东珠簪,指尖轻轻拂过圆润的珠子。珠子冰凉,却映着她眼底的坚定——李贵妃的刁难,温如媚的嫉妒,甚至可能来自更深暗处的算计,她都接下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盒东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辰。夏晚知道,从今夜起,她脚下的路,会更难走,但也会……更清晰。那些因忌惮而露出的獠牙,反而让她看清了对手的底牌,这未必是坏事。
她将东珠簪放在妆盒最上层,与那支赵灵溪送的填金玉簪并排摆放。一支是皇后的恩宠,一支是公主的维护,看似是护身符,实则是责任的重量。
夜深了,汀兰苑的烛火渐渐暗下去,只有窗纸上的兰草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个沉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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