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深沉，汀兰苑的烛火被风剪得忽明忽暗。
夏晚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叠泛黄的卷宗，纸页边缘己经发脆，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这些是春桃托小禄子从尚书房旧档里借来的，记录着前几朝后宫嫔妃的旧事，大多是些位份低微、生平简略的女子，名字在史书里连个注脚都算不上，却被夏晚视若珍宝。
“主子，这都快三更了，您歇会儿吧。” 春桃端来一碗热参汤，看着夏晚眼下的青黑，心疼得首皱眉，“这些旧纸片子有什么好看的？前儿个苏婕妤还说，邀您明日去御花园赏新开的腊梅呢。”
夏晚没抬头，指尖划过一行蝇头小楷——“景和三年，更衣白氏，因误闯贵妃禁地，杖毙于冷宫”。她用朱笔在“误闯”二字下画了道线，笔尖顿了顿：“赏梅随时都能去，这些旧案却等不得。”
她需要答案。
自晚翠倒戈、王德胜被抓后，尚书府那边安静了许多，温如媚见了她也只是绕道走，再不敢明着使绊子。可越是平静，夏晚越觉得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嫡母刘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李贵妃那边也只是暂时按兵不动，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暗箭会从哪个方向射来。
她必须找到一条能长久活下去的路，一条既不依附于皇后，也不招惹李贵妃，更能避开尚书府算计的路。而这些旧案，就是前人用性命写下的“生存指南”。
“你看这个。” 夏晚指着另一页，“这位陈氏，只是个末等更衣，却活过了三朝，熬到了太妃的位份。史书记载她‘性讷，善女红，终身未育’，可你看这行小字——‘每逢宫斗，必称病避于佛堂’。” 她用朱笔圈出“称病避祸”西个字，“这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春桃凑过去看，只见纸页边缘还有行模糊的批注：“陈氏常以药草自染面色，似病非病，人皆忘其存在。”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装病躲清闲？可这样也太窝囊了吧？”
“窝囊？” 夏晚笑了，指尖点了点纸页，“后宫里，‘窝囊’有时候是最好的铠甲。你再看这个——” 她翻到另一卷，“昭仪赵氏，盛宠一时，三年连生三胎，结果呢？‘产后暴毙，疑为中毒’。风光越盛，死得越快，这是后宫的铁律。”
烛火跳动，映得那些泛黄的字迹忽明忽暗，像一张张无声的脸，诉说着被权力碾碎的命运。夏晚一页页翻着，朱笔在纸上圈点：有因“多言被赐死”的，有因“站队失败被牵连”的，也有因“容貌酷似旧人而得宠，最终沦为替身牺牲品”的……
看到最后一类，夏晚的指尖猛地停住。
那是位姓柳的才人，记载寥寥，只说她“貌类废后，得帝一幸，后被贵妃寻错处，打入冷宫”。废后？夏晚的心猛地一跳，翻到卷宗末尾，果然有一行补注：“废后赵氏，乃当今太后亲妹，因‘巫蛊’被废，次年薨于冷宫。”
赵氏？太后的亲妹？容貌相似？
夏晚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皇后那句“藏锋”，赵灵溪那句“你笑起来像我母妃”，太后审视的目光，还有自己眼角那颗与废后画像上位置相同的淡痣……
这些旧案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某个尘封的锁。原主的生母，会不会与这位废后有关？自己这张酷似赵灵溪、甚至可能像废后的脸，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主子？您怎么了？” 春桃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越是接近真相，越要稳住。她将那卷关于柳才人的卷宗单独抽出来，放在最上面，用镇纸压住：“春桃，你去问问小禄子，尚书房里有没有关于‘废后赵氏’的详细记载，越详细越好。”
“是。” 春桃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匆匆转身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夏晚一人，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重新拿起那卷旧案，逐字逐句地读，连批注里的“某年某月，废后于坤宁宫种兰草”都没放过。
兰草。
她想起碎玉轩墙角的野兰，想起皇后宫地毯上的野兰花瓣，想起自己妆盒里那支兰草纹银簪……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此刻像散落的珠子，被“废后”二字串成了一条线。
皇后对她的格外关注，会不会不是因为她像赵灵溪，而是因为她像那位被废的太后亲妹？太后对她的审视，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夏晚的指尖在“巫蛊”二字上反复。这是后宫最忌讳的罪名，废后究竟是真的行巫蛊，还是被构陷？若是构陷，谁是幕后黑手？李贵妃的母家镇国公，当年是不是也牵涉其中？
一个个疑问像藤蔓，在她心里疯狂滋长。她忽然明白，自己寻找的不仅是生存范本，更是一条通往真相的路——关于原主身世，关于废后死因，甚至关于自己为何会穿越到这具身体里的路。
窗外传来更漏的梆子声，三更了。夏晚将那些卷宗仔细收好，藏在书架最上层，用几本厚厚的《女诫》挡住。然后从药箱里取出那包褐色的毒粉，放在烛火边烤了烤，粉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与当年废后“暴毙”时太医记录的“口中有杏仁味”如出一辙。
嫡母用来害她的毒，竟与废后的死因隐隐呼应。
这仅仅是巧合吗？
夏晚捏着那包毒粉，指节泛白。她忽然想起陈氏的生存之道——“称病避祸”，却又觉得不够。陈氏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无依无靠，不值得被针对；而自己，因为这张脸，因为可能牵扯到废后的旧案，从一开始就被卷入了漩涡中心，想躲也躲不掉。
“藏锋”不够，“避祸”也不够。
她需要更锋利的武器。
夏晚将毒粉收好，重新坐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留痕，借势，守心。”
留痕——像记录旧案那样，将所有阴谋和证据都悄悄记下，以备不时之需；借势——像陈氏那样利用“不起眼”作掩护，却在关键时刻抓住对方的破绽；守心——无论卷入多少纷争，都不能丢了底线，更不能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这或许才是适合她的生存范本。
门“吱呀”一声开了，春桃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拿着一卷更厚的卷宗：“主子，小禄子说这是关于废后的全部记录，尚书房的老太监说，这卷宗平时锁得严实，还是看在小禄子表哥是看守太监的面子上才借来的。”
夏晚接过卷宗，封皮上印着“绝密”二字，边角己经磨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烛火彻夜未熄，映着窗纸上那个伏案的身影，像一株在寒夜里倔强生长的兰草，根须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悄往深处扎去。她知道，从打开这卷卷宗开始，前路会更危险，却也更清晰。
那些被遗忘的旧案，终将在她手里，变成刺破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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